老烟|那些被人们称为天使的女人

那一群被人们称为天使的女人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可爱可敬曾经同事

文/老烟

题记:护士是天使,这种提法由来已久,那么,天使是什么呢?是救死扶伤,是临危扶难,是让每一位有病痛的人在病痛中得到减轻并得到安慰和呵护的“神”。很久的时间里,我对“天使”这个称谓的准确性一直持以怀疑,我始终只认为护士仅仅只是一种职业,职业,让那群装着护士服的女人们顺理得到了人们的尊重,我固执地认为,是职业让她们并不心甘情愿地扮演了天使的角色,扮演,是的,我并不认为她们的高尚是从心底油然生起的。然而,今天,我愧疚了,江西凤凰医院两个年头的耳濡目染,我亲眼看到了那群女人们一次次赋予给病人的爱,那种爱,毫不做作,毫不虚伪,那种爱,是来自她们赤诚的内心,她们将女性全部的慈爱和母性真真切切地献给了每一位病人……我不期望能由此拉长天使的光环,但我赤诚渴望,每一位读过这篇文章的人能为护士们的爱感动!

让我用一个平常的细节来开始我的叙述吧。

洗头,该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件事。现在,我便用这个最平凡的动作来作这一篇文章的序幕。

那是2011年的一个冬天,也是我初到这家医院工作的第一个冬天。我记得,这天,我去骨科是为了找骨科护士长要一份资料。到骨科护士站时,护士站没有护士,一位医生告诉我说护士长进病房了。

护士长在洗头,在416病房为一位躺在病床上的女病员梳洗着一头长发。一张病床、两位女性、一条矮凳上有一盆清水,那盆水已经换过了,很清澈,只看得见经了头发搅动漾起的波纹,床上女人下垂的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经过了不止一次的清洗。但帮女病人洗发的护士长仍然在小心地揉搓那头长发,用她白玉般的芊手捋理着一根根发丝。这已经不像是洗头发,而像是一位雕匠正在为待完工的雕塑做最后的修整,生怕手上的刻刀稍一用力便会毁了连日来的心血。整幅画面很温馨,但细看时又发现到这温馨里有着两处不协调,一是这张病床边坐着一个男人,男人低着头,双手一直在不停地抓扯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再是床上的女病人,这位女病人的身体被洁白的被子覆盖着,我只能看到她仰在被子外面的脸。唔,还有一双眼睛,女病员的眼睛其实很美,但没有神采,这双眼睛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窗外刚好漫射进来的一束阳光涂抹,我甚至会因为这双眼睛而心生恐惧。

周护士长边梳理着女病人的发丝还在边和女病人说话。语音极温柔,如今,我已经记不得她都说了些什么,但我清晰地记得她说话时的神态,很慈祥。哦,对,那神情像是刚分娩结束没几天的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在轻声呢喃。

直到周护士长轻掀开女病人的被子后,我才发现,这个女人竟然失去了右臂,她的右臂,已经从肩膀处截除,原本是手臂的部位空荡荡的,一大叠白纱布,丑陋地缠裹了她的半个身躯……翻过了身子,我又看到,病人身下有一根管子直通床下,管子另一端是一个痰盂。将病员扶到最合适的位置躺下后,周玉华又微笑着柔声对病人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哈,有事随时按铃叫我们。”这才躬下身子,双手端起了床下已经装满的痰盂出了病房。这些细节周护士长做的十分自然,没有一丝刻意,没有半点勉强,而她转身离开病房时回头冲着这位女病人的微微一笑,又尤其显得特别温蔼。我还看见,这时,那位女病人也将眼光投向了周护士长,这眼光完全迥然于方才,这时的眼睛里显然有了一种感情。我以为,这种感情是感激。尽管,她并没开口。

“这些,都属于您的工作?”这不是我平时的语调,我觉得这话问得很冒失,加了一点手势动作才让周护士长弄明白我问的内容。

“是,也不是。”周护士长似乎不愿谈这个话题,只回答四个字就立马反问,“有什么事?我还得去病房呢。”

我只能回避了这个问题,请周护士长把我要的资料给了我。有关周护士长的事,是在之后问骨科其她护士才了解到的。这位护士告诉我,周护士在医院已经做了二十年,属于医院里资格最老的护士之一。说起刚才一幕,这位护士告诉我,这太正常了,骨科每年截肢的伤员不知凡几,她们太了解截肢后的人有多么沮丧,对未来又该有多么失望,所以,骨科的每一位护士都会尽可能对这类伤员做些护理之外的工作,尤其是要稳定伤员的情绪,尽可能重拾她们的信心。至于这位在工厂被机器轧了手臂的女人,才四十左右,原本比较娇美,在截肢后,该是多么绝望,因此,只要有暇,周护士长都要亲自去陪同她,安抚劝慰她。这位为我介绍的护士也觉得我问得有些多余,她说,这些事太平常了,全院哪个护士不都这样啊!

好一句“全院护士那个不这样啊!”这句话让我没来由地突然感觉出了几分温暖。这位周护士长,已经于前几年因为劳累过度而而罹患绝症不幸去世。

曾几何时,护士被列入了高危职业。对此,我惯来的理解是医护人员被疾病感染的几率,是医患关系日渐紧张带来的危机。然而,在医院工作两年后,我觉得并不如此简单,我认为,不仅是高危,还有常人不堪忍受的脏累苦。更重要的是,这份累脏苦绝非偶尔,而是常年累月始终如是。因而,太多护士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很快便改了行。也因此,在医疗界有了这么一种说法:一位护士能坚持两年下来,那就是一位好护士!

脏,我不知道该如何对脏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倒痰盂么?吸痰么?抠屎么?(我相信这些字眼在太多人眼里看来都很恶心,恶心得甚至不想再看后面的文字。然而,在医院里,在那些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病人身上,这些让人恶心的字眼太司空见惯。所以,我只能让洁净惯了的读者们暂时恶心一回。)是,这些活在想象中委实脏得可以,可是,真脏吗?如果脏,那这些护士们何以做起来却是那么的自然?在我眼里,她们在为没有家属陪伴的病友们做这些时的动作和表情,和做其它工作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微笑、轻柔,对,她们做这些活时就像是刚做了母亲的女人为自己的宝宝换洗尿片,脸上始终漾溢着一种幸福。当然,我并不确信护士们脸上的微笑是否也有着如同母亲一般的幸福,我却能想见,至少,她们丝毫不会厌恶。

但是,仍然是脏的,我就曾经亲眼见过一位刚从卫校毕业的护士为做这些哭泣,哭得很是伤心,她说,她绝对没想到护士竟然要做这些事情,她不知道呕吐了多少次,甚至,她的那位相恋了一年的男友因此离开了她……这些工作,不仅毁灭了她孩提时那个绚烂的梦想,也毁了她对未来的憧憬,护士的光环,护士的崇高,从此在她心目中荡然无存,……听到她哭诉这些时,我很揪心,是的,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也很难将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和吸痰抠屎这些工作联系起来。所以,也难怪她的男友会离开,更难怪这两年来医院的护士走了一批又一批。是啊,女孩子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在这里耽误了花样年华呢!于是,对那些做了不久就改行的护士,我骤然理解起来,我甚而预见身前这位犹在低泣的姑娘很快也会选择离开。然而,出乎我的意外,她没走。一年后,我又问她,还对未来失望吗?她回答说,早习惯了,而且,她再不为选择护士这个职业后悔。我有些惊讶,追问起缘由,她说,病友的尊重和敬爱让她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她已经看见了护士的光环。

累,却是很好定义的,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一句,护士的工作很累,尤其是特殊岗位的护士。

我第一次感觉出护士的劳累是我到医院工作的第五个月。那天,因为我丈母娘患心脏病在医院二楼内科住院,快凌晨时我去了趟医院。到内科时,护士站唯一的值班护士正伏在工作台上打盹,这一幕让我很愤怒,我唤醒了她,并摆出了一副医院办公室工作人员的派头教训了她,说这是工作时间怎么可以瞌睡呢,这会影响工作甚至会耽误了病人……语气很严厉。那位小护士没顶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束手站在旁边听我继续训斥。这时在医院陪床的妻子闻声赶了过来,见我在那拿架子,忙扯了我一把,说丈母娘叫我过去。听了这句话,我才放过了这位值班护士,赶忙跟着妻子进了岳母的病房。没想到,还没坐下,妻劈头盖脸地骂起了我,说我不是人,对这么劳累的护士竟然端得起架子还训人……接着,妻把这位护士一个晚上的工作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说这小姑娘一个人管着内科十七位病号,从接班开始手脚就一刻也没停过,妻子描述这位护士忙的形象时用了个很让我骤然为之震撼的词——跳童子。跳童子是一种民间巫术,那位据说是神仙附了体的“童子”,要在一个很长的时间段里不停手舞足蹈,而且,动作频率要求极快。在我曾经看过的好几次跳童子里,每次,那位扮“童子”的汉子都是以大汗淋漓为结束。妻子说,从晚上十点接班起,这位大夜值班护士就活脱脱像那扮“童子”的汉子,这边病床的药水还没配好,那边呼叫铃又响了,几个小时里,这位护士一直陀螺一样飞快地转着,一点也不比那跳童子的轻松。妻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分明对医院有些埋怨,觉得医院太苛刻,说这么忙,医院应该至少安排两位护士值大夜。这话让我脸上有点火辣辣,可我竟然没法反驳妻子,因为,她在说这话时我也看到了那位护士又开始忙起来,几次铃声,又将这位估摸才二十出头的小护士飞快地转了起来……

我还能反驳妻子什么呢?难道,一旦做上了护士就必须一直不停的转,直到晕倒在地再也不能爬起么!

也是从这次起,在行政值班查房时,若碰到又在瞌睡的大夜护士,我不再唤醒她,便在旁边等着呼叫铃,打算响铃时还没醒便叫醒她们,让我意外的是,我从来没碰到过,哪怕打瞌睡的值班护士已经伏案酣睡,铃声一响,她们就会立即神经质地窜起,然后,迅速冲进呼叫的那间病房。

是的,她们太累,难道不该让她们稍事歇息么!难道,非得让在那些护士们一连十数小时陪着医生守在手术台边直到昏厥;非得看到那些护士在急救过程中,用她们孱弱的肩膀从七八层楼逼仄的楼道扛着担架湿透衣衫……难道非得看到她们这样时,我们才该向她们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么!

内科住着几位长期住院的老人,有的,半年一年时间连床铺也下不了。对这些老人,家属的侍候自然是有限的,俗话说久病无孝子,十天半月还不打紧,请个假轮个流,做子女媳婿的能显现出那一份孝心,可是,时间一长,为老人们尽孝的则大都是医院的护士们了。

刘老就是一位只能卧床的老病号,他只有一个儿子。但是,到了后来,他说他得病的一年里突然有了好多闺女,医院内科的这些护士,一个个都成了他的小棉袄。小棉袄!一个多么让人温暖的赞誉啊,我想,这一声小棉袄足够印证了内科护士门对他老人家的贴心,已经不需要赘笔去描述那些护士在他卧床治疗的这段漫长日子做了些什么,这声“小棉袄”, 足以表露了刘老对这群护士的感激和赞许啊!他能不感激么,六个月啊,在他这些“小棉袄”的悉心护理下,刘老卧床的六个月里连褥子都没长一个啊!

而在护士们回忆刘老甫入院时状态的描述里,谈及有关刘老的心态时,护士们都摇了头,那时,刘老的心态很糟很糟,不但动辄骂人摔东西,还让一位护士“滚出去”过,有的新护士还因此不敢当他的班……

“从拒医拒护到完全配合并与医生护士鱼水交融,这是精心医治和贴心护理的必然结果!”内科护士长王玲是这么归纳的。我信,病人的心态本来就有异常人,重病的老人,性格尤其暴躁,我更欣慰,欣慰护士们的护理有了个最美好的结果!

护理工作中,各种各样的病友都有,这些病友给护士们带来了各种尴尬、委屈,像刘老这样入院时咆躁的只是其中的一类。尤其是血透室和肿瘤科,由于他们常年病魔缠身,甚至随时可能面临死神,因而,他们心态特别暴躁,一个不小,便可能大发雷霆,骂人砸东西动手打人都不鲜见。这些,对护士们来说,早已见怪不怪,尽了心,那些病人最终都会安静下来。但有些病人,带给护士们的就不只是委屈和尴尬了,有时,他们还会给她们带来恐怖。

外科的一位护士就曾经被一位病人吓哭过。

那天这位护士值大夜,约莫子夜一点,空寂无人,毫无声息。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正在做记录的护士身后响起:“妈……”护士惊叫着从椅子上翻滚倒地。这声“妈”,出自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高大汉子口中,这时,穿着病号服的他两眼僵直,脸部毫无表情,就站在护士站的服务台旁,一动不动,即便是护士因为惊恐而跌倒了,他也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只是不断地叫“妈,妈……”

外科护士长刘晓霞在回忆起这位病人的情况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说,这位病人来外科是做结石手术的,按理,这种手术很普通,护理起来也不难,问题是,这位病人不仅仅只是个结石病患者,他更是位癔症患者。

癔症患者会游离,会目光呆滞身体僵直,还会梦游……在医生告知了护士们的癔症症状后,外科的护士才安心下来,而后,索性扮演起了“妈”的角色,护理这位病人时像个几岁孩子的妈,不但要比护理其他病友更细心周到,还要极尽甜言蜜语,将这位病人“哄”得熨熨帖帖才能实现护理效果。直到他出院。

我同样问过刘晓霞对护士这个职业的看法。刘晓霞回答说,护士太苦,但有时想想这苦吃得很值得,尤其是那些病人临走时拉着她们的手迭声说谢谢时,她们哪怕曾经闪过改行的念头也被那几声诚挚的谢语打消了。她还着重说了广丰一位农村病友的故事,她说,那位病友家境很穷,由于肝脏问题辗转南北更穷了,后来,经医院手术治疗后,他痊愈了,临走,他也逐一拉过外科每一位医护人员的手,最后对刘晓霞说,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一个机会,要他们一定去他家做回客,他买不起菜,但他会让老婆养一头肥猪几只鸡,他自己会去种菜,他一定要用自己家里的菜肴好好地报答外科的这些恩人……刘晓霞说这个故事时,眼红了。最后对我说,没有什么比病人的尊重更重要,为这,她将一辈子坚守护士这个职业。

无独有偶,在血透室,一位叫胡金秀的护士再一次说了同样的话。

胡金秀去别家医院上了一个月的班就回来了,血透室的同事说,她是被她主管的病友请回来的。

我完全能理解任何一位经历了跳槽以后,再度回到自己原先岗位的人。失去时方知可贵,在员工离开后,老板们常会用加薪或是其它利诱方式把员工请回来,这种情况太多,如何能不理解!可是,胡金秀的回来和老板完全不相干,她是病友请回来的。

这位叫胡金秀的护士,是医院血透室一位已经做了十一年的老护士,据说,因为她的温柔贤淑和细致入微,血透室的病友都称她为“小太阳”。胡金秀很安然,十余年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血透室扮演着一位尽职护士的角色。可是,上饶医疗市场人才太过匮乏,为了引进人才,很多民营医院都纷纷各展神通大肆挖取其它医院的人才。于是,才领一千多块钱一个月工资的胡金秀,终于没挡住另一家医院高薪酬的诱惑,她离开了凤凰医院。

然而,胡金秀到底走不了!病友认生,胡金秀离开几天后,血透室那几位一直受着胡金秀精心护理的血透病友安静不下来了,于是,几个一商议,一起跑到了胡金秀跳槽的那家医院找到了她,几乎没多说什么话,就把胡金秀弄得泪眼模糊了,他们说,从到了她手里那天起,他们都将性命托付给了她,如今,她一撒手,叫他们如何生存下去!他们还说,你可是我们的小太阳啊,能忍心看着我们从此陷于黑暗吗?

胡金秀哽咽着说:我回去,我愿意永远当你们的那颗小太阳!

在这个被金钱充斥着整个世界的时代,尊重和敬爱,居然可以成为职业选择的导向。这是我来凤凰医院之前从未想到过的。凤凰医院的一段经历,让我由衷感到了尊崇和敬爱的可贵性,这些可爱的护士们,用她们的工作阐释了除了金钱权势之外的又一美好人生意义。而且,由此,我不仅不再怀疑人们一直以来赋予医护人员“天使”这个荣誉的准确性,我甚至羡慕起了这份职业。是啊,我也常思索人生,寝不过三尺床,食无非三顿餐,谁都免不了这个宿命!那么人们拼着命去追逐功利究竟是为了什么?唯一结果是:尊敬,用自己的富庶或是权势去赢得其他人的尊崇和敬仰!这就是每个人毕生追求的唯一结果!显然,护士们实现了这个结果,不同的是,她们用的不是金钱或权势,她们用的是自己对职业的忠贞,用的是她们愿意为人们生命健康守护到底的那份挚诚!

如今,我已经离开了那家供职过六个年头的医院两年,许多过往,也如同已然颓废了的江西凤凰医院一样,在我心头早已暗淡。然而,那些可亲可爱的护士们曾给过我的感动,我想,我今生怕事再也忘不掉了。只可惜,我无法为她们做些什么,唯能办到的,只有在心头诚挚地对她们祝福——平安!快乐!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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