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陈龙作品

寸草春晖

陈龙(山西)

父亲已然离我而去近百天了,每每思及往事,倍感父恩永世难报。父亲给予我的不单是简单的生命,更是一种大恩,是对灵魂的一次救赎,是我第二次生命的开始,是希望与光明之神的眷顾。这是一段奇异的父子爱,父子缘,每每令邻里之间感叹。甚至一位邻里以父亲为榜样说:他能把儿子养大,我就能把我的孙子也养育大。

那一年父亲已经六十一岁。在冬日的寒冽中,在晨曦的微温中,父亲救起了我这个已然冻僵的婴儿。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欣慰与大欢喜之余,更多的是焦虑。这个孩婴生命垂危,父亲赶忙送入医院,几进几出终于得以痊愈,连过年也是在医院过的。病虽然好了,但体质并不是很好,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的记得父亲背着我,那缓慢的脚步穿过学校的操场,到校医务室去打针时,我总是嚎啕大哭,父亲讲故事、说好听的哄着我。

小时候的我很淘气,常常惹了祸就跑回来了。不是因为打了人就是被别人打了。似乎那时的父亲不管如何,总是先训斥我一通之后才开始解决问题。他不希望我惹事,但是也不能够让别人欺负。是我的错,他绝不推诿。一次就是因为我淘气误伤了一个女孩子的脸,差一点就弄伤女孩的眼睛。父亲强拉着我去道歉,我那时有点害怕,就不愿去,但还是被父亲拉去了。父亲买了东西跑了好几趟见小女孩无碍了才放下心来。之后父亲好好教育了我一番。人往往有时候因为一个失误就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啊,岂能不慎。还有一次是一个男孩老欺负我,总是从后面跑上来冷不防把我的帽子抢走,我又争不过,几次三番后有一回他还是一把抢了我的帽子,扔在了别人家一楼的窗台上,我够不到,光着头回了家。父亲知道后生气的拉着我找到那个男孩的家长。他的母亲是那样的护犊,其实谁家都一样。但那以后,他不再抢我的帽子了。虽然父亲拉着我找上别人家就只有过这一回,但留在我的印象中是那么的深。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当年的情景就是那样,老的老,小的小。人常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诚然如此。父亲老矣,但仍是雄鹰护雏一般,精心的呵护我的成长。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父亲认为到了一个阶段。因为小孩子一般过了十二岁就不再做生日。在这年冬天大扫除时,收拾出一大箱陈旧的锈迹斑斑的铁罐子,父亲指着堆在院中的罐子说:那就是炼乳,你小时候就是吃那长大的,很多的罐子都扔了,只留下这一箱子。那时炼乳是很贵的。父亲尽管用心良苦,但那时的我还小,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后来,邻里总也说陈老师都那么大的岁数了,吃上点好的吧,挣上那钱也舍不得花,自己吃也舍不得;有的人问我,你爸可是给你攒下钱了;有的人说陈老师可省的了,钱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直到父亲去世后,老干局的一个同志来慰问时跟我说:陈老师那品德不简单,他这种人少了,当年给老干局捐了一千元,说:自己老了,孩子还小,希望以后能多少照顾一点。我听了泪花在眼中打转。他所说的捐款那年我上初一,父亲一个月也就工资三百元。父亲啊,父亲,对儿子总是那么操心,但对自己的节俭又是几近苛刻。父亲啊父亲,你对儿子付出了多少的爱,多少的心血啊,有多少的期望与希冀啊!

转眼我读大学离开了家,那时家中没有电话,后来虽然有了,但父母亲依然不用,因为他们不会用,最关键的是听不清电话中的声音。父亲总是习惯写信,在信中告诉我,在我走后母亲三天吃不下饭。我知道,那十八年来朝夕相处的儿子一下子不在身边,那环绕膝下的天伦之乐成了回忆,从此聚少离多,父亲母亲岂能不难过。儿行千里母担忧,而父亲又如何不担忧呢?有了电话之后,无论我去哪,即便是很近的太原,临走时父亲总不忘一句话:去了打回一个电话来。而打回来父亲从来没有接过一次,每次是母亲接起,但又是总是因为耳朵不好,听不清我在电话里说些什么,只是喏喏的念叨“到了就放心了,他会跟我爸说的”,没有几句也就挂下了。后来父亲知道我一下火车就往回打电话,就告诉我不要在火车站打电话,回到住的地方再打,那时要到很晚,母亲总也不睡就在等我的电话。如果我忘了,他们会睡不安,第二天一定让我三姐打来询问。父亲就是这样,无论儿子多大了都依然大小事牵挂在心。曾经我总以为能感动人的,总也该是多么伟大的事,该是惊天动地的事,但后来才发现,最是生活中细碎的小事最感动,很多的细节往往让人眼中噙满泪水。父母亲在我心中,也时常令我深深的牵挂啊,在我心中,他们都已经是佝偻的身材,蹒跚的步履,瘦小弱不禁风的印象。我不在家中,他们身体可好,吃的可好,吃的可多,是否还出来锻炼身体,心情可高兴?大多时我是给三姐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但那时,我还在大连,家中即便有事,他们总认为可以解决了,我回来一趟不容易,而不愿告诉我。有次父亲上街散步,在广场跌倒把脑袋跌破,起也起不来,躺在那里歇了好一阵才自己慢慢爬起,让别人帮忙叫一辆小轮车才回了家,脑袋还缝了好几针。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那年父亲已经八十五岁,就只因我距家太远。我总想:那时父亲一定是希望我在身边的,那样他的心不至于太苍凉。我倍感难受,甚是内疚。也因此我终于决定回来,到离家近一点的太原,只是不知该干什么工作,这时是2007年冬。

父亲是一名教师,他总想尽自己的力教育自己的儿子,他多么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能有所作为。父亲说字如其人,希望我能把字写好,父亲总是在一块自制的小黑板上一笔一划教我写字,耐心细致,不厌其烦,那时的我,写的字总也得到别人和老师的夸奖。在日常的生活之中,在点滴之中父亲更是时刻的极其重视对我的品德修养的教育。在夏日的黄昏,父亲坐在床上讲述那一个个美丽的故事、动人的情感,关云长的义,赵云的忠,黄忠的勇,曹操的奸。我中考时,父亲说只要你能好好学,考上什么供你什么,考到哪供到哪,就是你考到国外,砸锅卖铁也供你念,只是我辜负了父亲的一番苦心。就在我走入社会后,父亲也总劝我要多学习,工作不能马虎,尽力学一门手艺。

小时候每天傍晚父亲总也要拉着我的小手去散步,在学校操场南边的林荫道中,父亲起一个开场白: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之后就是一个个的小故事。我很多的古典文学知识和经典故事都是先从父亲口里知道的。记得父亲某一天不知道何来的兴致,背诵了一长段《论语》,他说那是他小时候念过的。我的头脑中泛起一个印象:那该是六七十年前,在一个土坯房子里,父亲也像电视剧中的小孩一样,穿着斜襟土布灰衣,跟着摇头晃脑的老先生,一起口中念念有词,脑袋一样的摇摇晃晃。但也由此惊讶于父亲的记忆力是那么的强。

我那时候怕响雷,夏天的雷总是霹雳震撼。父亲站在窗前看着檐头落下的水滴连成线,便常常讲他以前听到的一些不孝顺爹娘的乡村故事,说:龙王又来抓人了,不孝顺爹娘的人,龙王就抓走了。那时的我听了总能产生一种恐怖感,也顾不上想想龙王在哪,抓去哪了?父亲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为人不可做亏心事。及长,父亲不再那样教育我,代之的是:群居守口,独居守心,慎其独也。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之类的。父亲并且总是时刻用心的言传身教,耳提面命。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穿过中学校的操场,在篮球架下发现一个大铁球。那时我还上小学,不知道那是体育课用的铅球,看那样子倒像是用地雷改做的一样,有眼,但又用铁糊住了。看到操场上没有人,我想都没有想就费着大劲搬回家了。父亲一见就责问是从哪弄来的,我说是捡的。但父亲要我立马送回去。我说不知道往哪送,父亲就让我先送到一位体育老师家。父亲给我讲:行善如青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如磨刀之石,不见其减,但日有所损。人之善恶不在事之大小,勿贪小利而损德。

父亲用自身给我诠释感恩的心。有一事我很是感怀。在每年过年之前父亲必然会安排我去一趟他的一个老同事家去探望,从我有记忆时便见年年如此。虽只一年一次,但从不曾落下。而我们两家之间不存在往来,而是有往而无来。常见那位父亲的老同事在街上散步,却从不曾登过我们家一次门。但父亲送的安然,他受的坦然。我终于把疑问抛给父亲时,父亲才告诉我:当初他们都在朝仁村教书,但后来是因为他,父亲才从村里重新回到县里来教书。也正因为如此,父亲才遇见我,才有了我。父亲便由此深深感谢这位同事当年对他工作的调动。父亲常讲: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虽然我与父亲,不曾见过父亲壮年时的工作与辛劳,但父亲对我的教导以及自己少年时艰苦读书的讲述,以及二十九年来生活中的耳濡目染,总令我深深铭刻在心。那是精神的财富,是无可比拟的食粮。

在太原工作的时候,因为离家较近,火车也比较方便,早上七点有一趟火车从太原来,下午有一趟火车又从沁县上太原。我很喜欢坐这趟车回家,因为休息一天都可以回家看望父母。所以我常常回来,父亲总是劝我:不用惦记家,我们就是个这,都挺好的,有事让你三姐给你打电话,就不用来来回回的常常跑。我知道父亲是嫌花路费。但是父亲母亲已经是耄耋之年,生活行动不便。我又不在身边,如何能不挂念?在那年六月份的时候我去了临汾,回家的时候就又少了,但是我时刻的惦念父母。这年腊八与元旦是同一天,就在快要到腊八时,突然大姐打来电话告诉我父亲近来饭量和身体状况骤下,之前还好好的,突然一天早上父亲不再像往常一样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而要别人推才能起来,饭量也骤然减少。我一听说急急归来,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屋依旧是那样的破旧,一间卧室中生着一个炉火,总也是那么的冷,窗户宽大的罅隙让寒风肆无忌惮的侵袭。父亲干瘦的身体,蜷缩在被中,那巨大的被子像无边的海洋把他淹没。我上前问候父亲,父亲无力的说一句:回来了。这是父亲每次看到我时的第一句话。但就是这一句话顷刻让我的泪在眼中打转。我在心中已经坚定马上辞职,回家伺候父亲,就像小时候一样,总也陪伴在父母身边像小鸟一样转来转去。小时候父亲常常给我讲故事听,我现在也想像那故事中的老莱子戏彩娱亲一样让父母欢笑,但现在父母比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更加老了,病魔已经缠上了父亲,纵然我再怎么嬉戏也无法再让父亲欢笑起来。

我在父亲的枕边跟已然病入膏肓的父亲说:我过了年不准备再出去了,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总不能也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吧。父亲说:那你的工作怎么办?我说:工作可以再找啊,父亲是最重要的。但就是这样的对话之后时隔两个月,父亲就去世了。曾说的话岂不是一句空话吗?岂不是一句笑话吗?多么的可悲啊!一想到此我倍感苦痛。鸦有反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寸草尤奋长,为报三春晖。而我呢?父恩难报啊。父亲含辛茹苦养育拉扯我长大,我却无能尽到孝心,这是我一生之憾。曾经有人说过,父亲那么大了养育我,就没有想过要我回报什么。是的,我一岁,父亲六十一。但是正是这种无私的父爱,伟大的父爱,这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奉献,令我永世难报,令我刻骨铭心。父亲那后背微驼,双臂弯曲,弱不禁风,步履蹒跚,但内心坚韧、坚定的形象永远的刻在我心中。

我一心想好好给父亲医治疾病,但父亲就是不愿入院治疗,我知道父亲怕花钱。我只好把医生往回请,在家中打针输液,父亲羸弱的身体总也吃不消,输液时父亲也怕动了针头,常常是僵在那儿不敢动,隔一阵给他翻翻身换换姿势,但时间一长,就吃不消了。我就想那换中药吧,这样总能减轻一点父亲局限在那儿的痛苦。我一心打听县里的好中医,每次过来父亲总是不情愿看病,总是说人老了就是个这。但其中一位中医就晓示我,病情危急,先喝药吧,随后再观察病情的发展状况。中药苦啊,父亲难以下咽,我总是拿着吸管,像小时候父亲背着我哄我打针一样,我也哄着父亲,希望父亲能多喝一口就多喝一口,希望父亲能尽快的转好起来,但几天下来,效果甚微。有一天父亲下床大便,没有想到的事令我大惊失色。父亲说出不上气来,我知道父亲一向便秘,父亲总是弓着背用力,我就说直起腰来能好一点,边说边上去扶住父亲。突然父亲往一边歪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幅百寿图,我还以为父亲是在看字,突然间发现父亲眼神不对,我当时内心大惊,面如土色,顿时慌乱,急急打120。这一天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人常说孝顺孝顺,孝还要顺。父亲不愿住院,但现在我再也不能顺着父亲的意思。在慌乱之中,我赶忙掐着父亲的人中,慢慢的父亲苏醒了过来。父亲却不知道自己昏厥过去,依旧是不愿入院,我极劝父亲,还是身体最重要,一定要好好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你不是总想看到我结婚那一天吗,你不养好身体怎么能行啊。父亲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不想去医院过年。我说:当年你给我看病不也是在医院过的年吗,你给我看病能在医院过年,我怎么就不能也像当年一样陪着你在医院过年。救护车终于来了,但县大医院人满为患,只好去了中医院。刚入院不久,父亲就要出院,还是拗不过父亲,腊月二十七的上午,天空飘着雪,从车上下来,我把父亲抱回了家。

父亲饭吃的很少,几乎不吃。医生总叮嘱说要是能吃饭就好了。每次吃饭,我就一勺一勺的喂父亲,但总是吃不了多少,我就说再吃一口,最后一口。父亲也被我逼着能多强吃一两口,但回头父亲就怨我:不吃不吃,总要叫我吃。我总希望父亲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吃好了,身体或许能慢慢恢复来。

父亲久在床上,腿股间潮湿,每天都要为父亲翻身,用碘酒消毒,拍打爽身粉。后来父亲自己已经无法翻身,每晚都要给父亲翻身好几次,父亲吃不下东西,口常干,隔一阵就喂父亲一些水和奶,夜间也一样。我只希望我精心的护理,能换来父亲的康复,换来父亲的健康,后来又去了县医院,但纵然我如何用心,却是再也留不住父亲了。

父亲生命中最后的几天里,总是不断地喊我的名字,一见不到我就找我,一刻都不能分离。似乎只要我不在他的身边,他的心更加痛苦。病痛已经折磨的父亲形如枯柴,周身痛楚,最后的弥留之际依然是深深的牵挂着我。就在几天前的深夜中,我在半睡半醒的迷糊中,清晰地听见父亲念叨: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结了婚?就这一句,令我心中一惊,这么多年了,我最怕的就是父亲提这事。我也很希望父亲能看到我结婚,能抱到孙子。但而今一切俱为泡影。这也成为父亲的一块心病,时常惦念在心,成为父亲最后迟迟不能闭眼的憾恨。父亲就带着这牵挂与恨而去了。以前的时候父亲就说过:别人家某某某就有人给介绍对象,你连个正式工作也没有,家里又是这样,谁愿给你介绍呢?但我总想该有哪个女孩能接受我这样的家庭,能好好和我一起伺候我的老父老母?父亲实在是老了,不然他才不会让自己含恨而去。尽管这样,但父亲还是尽可能的安排好自己的生前身后事,以免我无法操持而难过。我不能不佩服父亲的是,早多年前父亲就交代给我的,安排给我的事,我当时还理解不了,持怀疑态度,最后也还是按照父亲所讲的办了,因为事情就是按父亲预计的发展的。父亲生前最后一次住院时,姐夫们抬着父亲拍照,父亲依然在惦记花钱多不多,不要给儿子兑下饥荒。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顾忌,总是心疼钱,父亲才不愿住院,不愿就医。当年若不是因为这样迟迟不去看病,我的母亲也不能在我六岁时因病摘除右眼。恰是这样的顾忌,父亲在这最后关头依然不愿就医,依然安慰我:等春天来了,天气渐渐转暖了,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了。然而春来到,花渐开,但父亲呢?那春风花月,再美好的生活,也不会披及父亲。

而今父亲已然远走,墙角空留拄杖。但我更要照料好母亲,生活还要继续,明天的太阳会更美好。我们要振作,在父亲身上空留遗憾的事情,我不愿母亲身上发生。我尽力陪在母亲身边,让她舒心快乐,也免及我在父亲身上欲养而不待的遗憾吧,好好尽孝心。

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已不能言语,但还是放心不下,比比划划,很是痛苦。我们无法理解他要表达什么,最后我把手伸给他,他在我手心中颤抖着写字,几次三番后才终于明白,父亲告诉我们姐弟们:人多力量大,团结就是力量!这是父亲对子女们最后一次的教导!

父亲!父亲!你的形象铭刻我心,你的言语渗入我脑,你永远在我心中,指引我前方的路,给我力量,给我光明。你的一生是磨难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是进取的一生!

【作者简介】陈龙,笔名陈铭峰,山西省长治人。工作之余喜好阅读、写作和书法。200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现已正式出版个人著作一部,诗歌和散文多次刊登于省、市报纸杂志和网络,并多次获得市级以上奖项荣誉。出版有长篇报告文学《谷之大爱》。

“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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