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寿:油条
说起油条,现在的人不以为然。
我到7岁,还没有到过县城,虽然小村离县城只有3公里,但父母进城,从不让我跟着。或许,是那时生活困难,怕小孩跟着,嚷着要买东西吃。
我太想跟大人进城了,听伙伴们说,城里有面包、油条……面包我见过,也吃过,自家每年小麦收割后,母亲会做一两回,油条家里没做过,自然就没见过,更不知其味儿,听说弄那玩意儿挺费油,烧菜都没油,哪能弄油条?所以,我太想见见油条,更想吃油条。
一次,我差点跟父亲进到城里,父亲前面走,我跟踪在父亲身后,与父亲保持50米的距离。大概走了3里路,已过了老佛殿门、上圩,快到河溪,我突然听到身后的母亲喊我:澜洁儿(小名)、澜洁儿,你给我回来,城里人多,小巷儿连着小巷儿,像个迷宫,你会走失的。
听到母亲的声音,我心直往下沉,知道完了,但我还是加快了步伐,希望追上父亲,父亲能开恩带上我,让我能见见城里的油条,如果能吃上一根,那我在伙伴们面前就有炫耀的资本了。正美滋滋想着,母亲已走到我跟前,脸色一沉,碎叨起来:小鬼侬,才7岁,到城里干嘛……母亲叨完,把我往回拽,我一路哭哭啼啼被拽回。
那时一根油条2分钱,赚2分钱也不易。父亲在生产队里出一天工,才1角2分钱,2分钱可买一盒火柴,起码半个月的生火费,母亲能让我吃那根油条吗?绝不可能的。母亲节省是村里出了名的。多怪我平时多嘴,说要跟父亲进城吃油条,让母亲一直提着心。只要父亲进城买日用品或种子,她就在父亲走后不久,出去看看,看我会不会跟着父亲。如果没有母亲拦着,父亲会带我进城的,就一定能尝到梦寝以求的油条。因为父亲平时很疼我,他知道孩子进城的目的,不就是想吃点东西。
8岁那年6月初9,那天父亲进城,我大胆跟在父亲身边,因为母亲去大姨家了,不用老回头怕母亲追上来。父亲不时对我说,走快点,到大井头中大街买油条你吃。
6月的天,虽是上午9点多,但路面己有温度了,我赤着脚,总找路边有草的地方走,不小心踩在鹅卵石上,脚板真不好受,但心里想着城里的油条,全然不顾路烫和尖嘴石子戳着脚底生痛。
到了鸟林街,人真多,很拥挤,我很好奇,咋城里那么多人,心里乐开了花。父亲开始牵着我的手,到了大井头中大街,我已闻到了油香,鼻孔深深吸了一口,觉得真舒坦。父亲说,马上就到油条店了,让你享受一回,回去别跟你妈说进城吃了油条,我跟你妈报账时,多报2分钱。我直点头,心里很感激父亲。
到了油条摊前,父亲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的钱夹子,拉开链条,右手中指在钱夹里划动,里面只有一张壹元的和一张伍角的。父亲抽出伍角票,递给那人说,同志,买根油条。
那人接过钱,找了钱给父亲,用长筷子夹了一根油条给父亲,父亲接过油条,目光盯着油条好一会儿,才将油条递给我。
我接过父亲手中的油条,眼睛顿时睁大了,嘴唇动着,这东西真香,黄得诱人啊!我看得发呆。
父亲说,咋拿着不吃?发啥愣?快吃,刚出锅的,酥、脆、香……
我咬了一小口,嚼了一下,惊叫起来:天哪!天哪!真香、真脆、真味……这世界,竟有如此好吃的东西,我大口吃了起来。
我抬头,见父亲看着我吃着,腮帮子和喉结有节凑地动着,嘴角上漾出两汪若有若无的涟漪。
我把吃得已剩半截的油条,伸到父亲胸前,父亲摇了摇头说,这东西大人吃了会上火,我不吃,你全吃了。
我半信半疑缩回手,看着半根油条,真舍不得全吃了,真想留一小截回去,让妹妹们也尝尝这天底下最好的美食,但带回让母亲知道了,父亲要遭母亲的一顿数落,就一个人美美地享受着一整条的油条,吃完,我在父亲面蹦哒了几下,父亲的脸,也跟吃过油条一样,荡漾出开阔的笑。
回来走到上圩自然村的田边,父亲喊住我,过来,帮你洗个嘴,油兮兮的嘴,你妈一见就知道买过东西吃。父亲边帮我洗嘴边说,要好好读书,长大像你二叔一样吃公家饭,每月有36元的工资,天天吃得起油条。我朝父亲点着头,父亲帮我洗干净嘴唇边,拍着我的右肩头说,快,继续赶路,晌午了。
这时,路比来时又烫多了,阳光火辣辣的。风死了,树不动,知了竭嘶底里地叫,树杈上的鸟儿,缩头缩脑,见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尝到了油条,心里甜滋滋的,全然不觉赤脚下的滚烫,一路奔跑着,哧哧地笑着。父亲头戴斗笠,只穿一条压着补丁齐膝盖的大短裤,烈日照耀下的身体泛着古铜色,青筋暴突,骨骼张扬,我把汗流浃背的父亲甩在身后好远、好远。
四十多年过去了,8岁时吃过的那根油条,一直珍藏在我心灵深处,至今回想起来,那是心中的一抹暖阳。
如今的小孩,对面包、油条、糕点根本没放在眼里,生活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不愁吃,不愁穿,到处环境美如画,实在是太幸福了。
作者简介:
王永寿,中国小说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在《海外文摘》、《散文选刊》、《今古传奇》、《北方文化>>、〈〈叁花〉〉、《文艺生活》、《文艺天地》、《作家文摘》等刊发表中短小说、散文400多篇。
主 编:刘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