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赛作品94】李丽君：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文/李丽君
大雪后的清晨，空气清新凛冽。北方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重症监护室教授叶寒与往常一样，匆匆按了按指纹识别门禁，重症监护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阵暖意迎面扑来，眼镜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迷蒙的视线下，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门12床伸出床尾的一双苍白的大脚。叶寒一边擦眼镜，一边望着被取下来的床尾档栏，嘴角微翘自语：“又是一位身高超过床长的病人！”
“12床，男，17岁……心跳猝停、心肺复苏后2小时收住ICU。心跳恢复，呼吸需呼吸机维持，深度昏迷，查体无任何反射……神经内科值班教授已经会诊，预后不乐观，估计脑功能恢复不了……。病情已经告知家属，家属有可能放弃。”值班医师一脸疲惫地例行交班。叶寒习惯性地抓住了12床病人的病情重点，心顿时沉了下来。
作为医生，在重症监护室，叶寒见惯了生死的悲喜，但依然难以淡然处之。有不少心肺复苏后的病人在医院的ICU病房救治，由于脑复苏失败而最终死亡或放弃治疗。记得3年前，一位6岁男孩由于游泳溺水，救助不及时而最终未能脑复苏。尽管孩子的母亲被一再告知脑复苏的机会几乎没有，但是她坚持有心跳就不放弃。在呼吸机的维持下，孩子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近1个月，最终因多脏器衰竭、肺部感染而死亡。当宣布孩子死亡那一刻，年轻的母亲伤心欲绝的哭声和绝望的眼神，至今还让叶寒记忆犹新，她痛恨自己回天无力。今天，这个17岁的男孩，正是花季年龄，如果有什么闪失，他的父母亲又该如何面对？
交班结束后，叶寒首先查看12床。
男孩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像一尊雕像，一绺黑色微卷的头发垂在白净的前额，如果没有口腔插着的呼吸机管道，就像是在安然沉睡。
“脱水了？眼底呢？”叶教授看向值班医师。通常，心跳停止后，由于脑缺氧而并发脑水肿，需要脱水治疗并监测脑水肿状况。
“按照常规已经脱水了，眼底还没有看。”叶教授拿过眼底镜，光源对着男孩的瞳孔，调整焦距寻找眼底，看看是否有脑水肿。与往常深度昏迷的病人不同的是，男孩乌黑的眼珠随着光源而不停的转动，瞳孔随着光源的照射而快速地缩小，似乎在用眼神顽强地告诉叶寒，“我不愿离去。”几秒的对视，仿佛交托了一世。叶寒的眼睛湿润了，她在心里默语：“孩子，你若不离，我将不弃。”
“全力以赴救治！”叶教授语气坚定地吩咐下级医师，她要亲自找家属谈话。和孩子的亲人怎么谈呢？在医院外心跳停止心肺复苏后又能成功脑复苏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需要如实告诉家属，可能会需面临人财两空的境遇。如果放弃……，想到放弃，叶寒的心紧缩了。
“12床家属，请到谈话室。”随着护士的呼叫，谈话室的门应声打开，进来了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位40多岁的中年妇女，红肿的眼睛周围是黑圈，黑白夹杂的短发绣成了一缕一缕，一双黑色的皮鞋已经看不到本来的颜色，叶寒猜测她是男孩的母亲。紧跟她后面的是个50多岁的男人，褐黑色的面部布满了皱纹，一双粗糙、黝黑的大手垂在身侧，右手还夹着半截没有抽完的纸烟，看到叶寒一行人，急忙在鞋底掐灭了烟头，不安地握在手心，这应该是孩子的父亲。最后面是个大个的男孩，干净的面孔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略微卷曲的黑发有一绺垂在前额，面貌与12床男孩非常相似，或许他们是双胞胎。
“大夫，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还有救吗？”孩子的母亲没等站稳就呼号起来，旁边的年轻医师指着叶寒给她介绍，“叶教授刚刚查过你儿子，”还没等医师说完，女人扑通跪在了叶寒面前，失声的哭着“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叶寒急忙扶起她，忙不迭地说“我们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孩子父亲没有多言语，左手拳头不停地张开又握紧，眼睛一直盯着叶教授，满是无声的祈求。
叶教授略一踌躇，看着孩子父母，说孩子的神经还有反应，如果不放弃治疗，也许能恢复。但是，我们没有一点儿把握保证能治好，而且治疗花费不低，很可能会……人财两空。
“真没有把握吗？”中年男人声音沙哑。握着烟头的右手用力捏紧，手背上蓝色的静脉像一道道蚯蚓。他低声喃喃：“我在建筑工地打工，两个儿子学习都好，老师说兴许能考上清华或北大呢。每天三千多的药费，还真不少，马上要高考了，弟弟也不能耽误啊！”
“一定要治好哥哥！我不上学也要治好他！”一直低头不语的男孩突然大声吼向他的爸爸。低声抽泣的妈妈拽着叶教授的袖子又要下跪。谈话室一时没有人再言语，只有呼吸机发出“滴滴”的声响敲击着叶寒的心。叶寒是经验丰富的临床医师，她明白这位父亲的艰难、母亲的不舍，弟弟的单纯。叶寒和她的同事同样面临着艰难的选择，继续治疗还是放弃治疗？
看着几近崩溃的一家人，叶寒说：“要不我们再坚持一天，如果一天内有好转，我们再决定？”中年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亮了一下，看向了妻子，二人同时点头，忙不迭地回道：“好！好！听您的！”
24小时后，顽强的孩子情况真的好转了，有了自主呼吸，呼吸机已经间断撤机。两天后，完全撤离呼吸机，孩子进入高压氧舱治疗，并转出了重症监护病房。
半年后，盛夏的京都，叶寒像往常一样正要按指纹进入重症监护室时，感觉有人轻轻拉了下她的袖头，扭头一看，是一位中年妇女和两位高大帅气的小伙。中年妇女问：“您是叶教授吗？”接着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就是！就是！”说着把身旁的男孩往前推：“您看！这就是您救下的儿子！”
男孩白净的脸上略带羞涩，怯怯地喊了声：“阿姨，谢谢您！”一绺微卷的黑发依然垂在前额，乌黑的大眼珠明亮清澈。曾经，这个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男孩，眼底镜下眼球转动的一幕如在昨日。叶寒望着他，一丝笑意浮上脸庞：孩子，是你不离，我怎么能放弃呢。
作者单位：西安交通大学第二附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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