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陈英俊 李克聪|击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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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水(九)

第九章

四十二  讲授党课

晋南的十月,淡蓝的天空飘着几丝白云,仰看就是一幅素淡的图画。
陈泽黎朝天上望了望,拽了一下衣领,踏进了河东市委机关党委大院。院中是两排高大的雪松,路边的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给他一种精神昂扬的感觉。在接待室他问了一下书记的办公室,便径直走上了二楼,看到一个挂着“党委书记”门牌的房间,他敲了一下门。随着一声“进来”他推开门跨了进去,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报告!”并敬了个礼。放下手后,他自我介绍说:“柴书记,我叫陈泽黎……”
柴克勤书记一看这个年轻人,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忙说:“陈泽黎,你不用介绍了。我看过你的简历,在部队表现不错,我是通过军转办专门把你要过来的。”
陈泽黎稍感惊讶,便说:“谢谢柴书记。”
柴书记50岁出头,鬓角有些斑白,但精神矍铄,他指着旁边的椅子说:“你坐下说话。”待陈泽黎坐下后,他又说:“咱们机关党委主要是抓机关党员思想建设、组织建设和作风建设的。我看你档案,比较擅长做宣传工作,你就去宣传部吧。怎么样?”
陈泽黎说:“柴书记。我服从组织分配。”
宣传部是党的喉舌机构,又是意识形态领域里的一个标杆,对党员进行思想政治教育,无疑是对党员灵魂的塑造,这就客观上要求工作人员的素质要高,必须具备一定的理论修养和思想水平。这一点,陈泽黎在军分区宣传科的时候已经有所感触,在这里,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了。
柴书记当即把他交给了宣传部的邵部长。邵部长对他说:“转业到地方工作有个适应过程。地方上的情况可能更复杂一些,你要一边抓紧时间学习,一边下去调研,了解机关党员的工作和思想状况。”又说,“我们只有摸清了党员的思想底细,才能针对性地做好工作。这就像在军队打仗,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陈泽黎说:“邵部长,我明白了。”
邵部长也是有意锻炼他,每次下去调研都要叫上他,并吩咐他带上笔记本。陈泽黎提一个公文包,每到一地,当邵部长给人谈话时,他就拿出笔记本记下一些谈话内容以及自己的一些感想,渐渐地便对机关党组织和党员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他觉得和部队相比,地方上部门多,人员杂,党员的思想认识水平参差不齐,加上受改革开放的影响,各种思潮对党员思想都有一定冲击。这是在新形势下党员教育面临的新情况、新课题。
有一天,邵部长问他:“泽黎,经过一段了解,你对眼下机关党员教育有什么看法?”
陈泽黎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但同时党员思想的纯洁性也受到了严重挑战,尤其是宗旨意识变得越来越淡薄。我们应该在党员的宗旨意识方面加强教育。”
邵部长点点头,沉思了一会,突然对他说:“你能不能发挥在部队的特长,给机关全体党员讲一堂党课?”
陈泽黎一听,陡地像有一块千斤重石向心头压来。他连忙说:“不不不,我刚到地方,怕是不行吧。”
邵部长鼓励他说:“大姑娘上轿,都有第一回嘛。我看你就围绕为人民服务这个党的宗旨,先好好备备课,课备好了告诉我,咱们再说讲课的事。”
陈泽黎诚惶诚恐地说:“那我试试吧。”
陈泽黎在办公室里坐下一想,才感到邵部长给的这个任务很棘手。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这是我们党几十年老生常谈的一个主题,题目太大,太大众化,又似乎人人都懂,让自己搞这么一个讲座,能讲出什么新意呢……他抓挠着头发熬煎下了。在煎熬中,他苦苦思索着,渐渐地思想上露出了一袭曙光。他觉得要讲党员的宗旨,决不能泛泛而谈,必须联系机关党员的工作实际,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处处把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贯彻到党员的实际行动中去,做到知行合一才行。随后,他翻看笔记本,从中收集一些实际工作的实例,又查阅了一些资料,开始撰写讲稿。用了大约一周时间,他写完了讲稿,想让邵部长看,又不放心,放下又看了两遍,随机修改了几个地方,才呈送给邵部长看。
邵部长看了以后,把他叫过去说:“不错嘛泽黎。这个讲稿有理论依据和理论高度,关键是联系了机关党员的思想和工作实际,我看你可以给大家讲讲的。”
得到领导的认可,陈泽黎内心踏实了许多,又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信心一下大增起来。他说:“那我就试试吧。”
他在家里对着镜子开始试讲,晚上张英不忙了,他就讲给张英听。张英看到他那认真劲儿,就半开玩笑地说:“看你跟上台演戏一样,费得这劲儿。”他嘿嘿一笑:“我面对的是几百名机关党员干部,有的还是大领导,这比演戏还难哪。”
周五晚上,机关党委安排全体党员在市委机关礼堂听党课,各局委办的领导也都要求来参加。礼堂内外灯火辉煌,人们陆续进入了礼堂,按座号坐下。舞台正中间放着一张长条桌,上面铺着一层红绒布,布上放着两个固定话筒。陈泽黎虽然做了充分准备,但走上讲台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毕竟是第一次给地方机关党员干部讲课,缺乏这种历练和经验,所以当柴书记介绍他时,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
柴书记眼望着台下,对着话筒说:“根据市委要求,我们每季度要组织上一次大党课。今天,我们请军分区转业干部陈泽黎同志给大家讲一课。陈泽黎在部队长期从事党的宣传和政治思想工作,对新时期党员思想建设有一定研究,还撰写发表过文章。今天他给大家讲的题目是《共产党员在做好本职工作中实现为人民服务的人生价值》。大家要认真听,听完各支部还要组织讨论,并向党委报告讨论结果。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陈泽黎同志讲课!”
一阵掌声过后,轮到陈泽黎开讲了。他咳了一下嗓子,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对着话筒说开了:
“各位党员同志,大家晚上好!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我谈不上什么讲课,只是将我学习的一点心得体会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不妥之处,还请大家批评指正。”
接下来,他进入了正题。先讲了“为人民服务”这个宗旨的由来。那是毛泽东主席在追悼中央警备团战士张思德同志的演讲时提出来的,后来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确定为中国共产党的根本宗旨。1944年10月,毛泽东在接见新闻工作者时曾指出:“三心二意不行,半心半意也不行,一定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那么,”陈泽黎将语气一顿,提出了一个问题。“共产党员为什么要为人民服务,它和实现人生价值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会场的空气似乎猛地冷却了一下,接着开始有人议论了,但声音越来越小。陈泽黎感到这个问题抓住了人们的思想,也控制住了整个讲课的节奏和局面。他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接着讲道:
“人生的价值是指人生的意义,它不是由个人评估的,而是由社会关系衡量的。社会对于一个人的价值评判,主要是以他对社会所做出的贡献为标准。个体对社会和他人的生存和发展贡献越大,其人生的社会价值也就越大……”
台下有人小声说话,觉得这个小伙子讲的道理还满深刻,以前很少听人这么表述过。
“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任何一个统治阶级在夺取政权的过程中,都把人民群众作为夺权的一种工具。但是当新的统治集团形成之后,它又骑在劳动人民头上,榨取人民的血汗,为自己的利益集团服务,而最终又成为人民革命的对象。这是历史难以摆脱的一个怪圈。
“中国共产党经过艰苦的探索,终于找到了摆脱这个怪圈的途径,那就是把建立一个没有剥削和压迫、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极大丰富、人民思想觉悟极大提高的社会制度,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这同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党必须以人民群众的利益为出发点,必须主动地、自觉地、不带任何条件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是共产党员最崇高的人生目标,同时也是人生价值最高标点的价值观。”
会场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空中缭绕着,把人们带入了一种思考的境地。
“那么在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能不能坚持呢?它在具体工作生活中又是怎样体现的呢?”
陈泽黎对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做了肯定的回答。同时他指出,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人都是服务对象,人人又都为他人服务。上班工作和服务的对象是人民,这是我为人民服务;下班我要买东西、看病、理发等等,我又接受他人服务。从这个意义上讲,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实践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并不矛盾……
他在台上侃侃而谈,台下人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半小时的党课很快就结束了,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泽黎站起来,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下讲台,台前的几名老党员、老干部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讲得不错,是个党建人才,以后安排时间多给党员讲讲课。陈泽黎谦虚地说:“讲得还不够好,我一定继续努力。”
四十三  和睦之家
陈泽黎转业后,妻子张英也被调到地方老龄委工作。两人被安排住在市委第一家属院一栋筒子楼里,将生活安顿了下来。
张英对泽黎很体贴,人生旅途上把他当成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生活上却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他能体会到丈夫从小失去母亲,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心酸,所以对他疼爱有加。泽黎穿什么衣服,都由她去购买,冬有棉,夏有单,总是想得很周到。衣服稍有些脏,她就从他身上扒下来,拿到室外水龙头下去洗。洗好晒干后,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床头。家里买菜做饭基本上都是她一人独揽。有一次陈泽黎下班,见路边有个农民推个平车卖白菜,就想着自己顺便买两颗,一来能替妻子分担点家务,二来也能表达点爱心。谁知他将白菜抱回家里后,妻子却说:“你买的不好,光看着大,不瓷实。以后家务活你就不要插手了。”陈泽黎从一点点琐碎小事上能体会到妻子深切的爱,看到对他工作的支持。
一个周末,陈泽黎见张英抱着一大堆衣服去公用水龙头下洗,回到家里头上冒着热汗,气喘吁吁,就心疼地说:“张英,我见别人家里有买的洗衣机,不如咱也买一台吧,那样以后你就轻省了。”张英说:“洗衣机洗不干净,还是我来洗吧。再说,咱得攒点钱买房子呀,总不能老住单位的筒子楼。”泽黎没有再言语,但心中对妻子的勤俭持家和任劳任怨却深深敬佩。
两年后,单位统一联系买商品房,陈泽黎和张英商量要不要报一套。张英说:“一定要报上。咱钱不够,就是东借西凑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陈泽黎便报了一套单元房,两人各自向亲朋好友借了一些钱,总算安置了自己的家。装修房子的时候,张英亲自把关,几乎每天都要去新房探视,怎样设计,用什么材料一一盯对。装修好后,买什么家具,做什么窗帘,都是她拿主意。新房是张英一手布置的,素淡的窗帘,白净的墙壁,床头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照,客厅里装裱着一幅字画,让陈泽黎每每居家生活,总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舒适感。
只是陈泽黎多年养成的抽烟坏习惯让妻子每每数说他。张英曾劝他戒烟,说你抽烟把新房的墙壁都熏黑了。可他说,在机关经常加班写材料,手里离了烟不习惯呀。妻子无奈,只好劝他少抽一点,并在家里到处摆放上烟灰缸,以便他抽烟。泽黎在这一点上很感激妻子。
他们的女儿,两三岁时,由于双方工作都比较忙,加上在城里居住面积小,只好送到乡下由岳母抚养。实行土地承包后,岳母家里耕种着六七亩地,农忙时,岳母就带着孩子上地,把孩子放在地头,一边在田里干活,一边照护着孩子。不上地时,岳母就在家里管护孩子。孩子正学走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而且很用劲儿,弄得岳母时刻得跟着走,一不小心就摔一跤。一天下来,岳母腰酸背痛的,说这比干一天活还要费劲。
有一天,岳母从地里摘回来一把枣儿,本说给孩子尝两个,不想孩子吃了两个还要吃,中午的时候闹肚子疼。这下岳母紧张了,她给孩子慢慢揉着小肚子,后来肚子不疼了,可是吃饭的时候又不吃。岳母知道孩子是吃下食气了,便让老伴照看着孩子,自己去野地找了些牵牛花的籽儿,拿回家里。牵牛花的籽儿有黑白二色,俗称“二丑”,能消气化食。为了让孩子吃着香,她从锅里炒了一下,捣成碎末,掺进白面里,给孩子煿了一张千层饼,让孩子吃。孩子闻着香,吃过饼,化了积食,便好了。这一招是岳母老早从村里的老郎中那里学来的,曾给女儿用过,现在又用到外孙女身上了。
后来孩子要上幼儿园,陈泽黎将岳母接到了河东市。这一下,三代同堂,家中买菜做饭的事全由岳母承包了,不让她做,她会不高兴。每天早上岳母早早就把饭做好,然后喊叫他们起床吃饭,吃完饭就催促他们去上班,洗锅刷碗的事从不让他们插手。岳母特别会做家常饭,能把各种食材搭配得恰到好处。她能用锅和鏊子烙出好几种面饼,有厚的、有薄的。厚的用发面,里边放上葱花,松软可口。薄的像一张纸,撒上芝麻,如同饼干一样可以长期存放。她蒸芝麻花卷是一绝。把芝麻炒熟和盐放在一起碾碎,撒在面团里做成芝麻花卷,放到笼屉里去蒸,香气扑鼻。至于逢年过节,岳母做出的皮冻、豆腐、红烧肉方、油炸萝卜丸子、油疙瘩等,都是绝好的美食,是一种美妙的味蕾享受。
岳父人称“老革命”,生于1930年,十三四岁就扛起红缨枪配合八路军站岗放哨打鬼子;闹土改时,又积极参加斗地主活动。解放后曾任本村武委会主任,成立人民公社后任本大队党支部书记;改革开放后,任镇办企业领导,在当地具有很高的威望,是个很有影响的人物。他目光犀利,说话办事干脆利索,走起路来总是精神抖擞。县上对这位老党员、老革命给予了特殊津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位倔强的人在走进59岁门槛的时候,由于长期奔波,却和最不好的疾病不期而遇。最初,他感觉胃部不舒服,后来吃饭有了问题,到县医院一检查,医生告诉家人,他得的是喷门癌!家人不信,也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说是胃炎,需要进一步治疗。
张英愁苦地将父亲的病情说给了泽黎。泽黎一听,心中一沉,对张英说:“赶快让爸来市里再检查一次吧。”张英说:“好。”他们找了一辆车,回到老家,哄着父亲说:“爸,我们带你去市里检查一下吧。”父亲说:“你们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得的病不好?”张英说:“哪里呀。县医院只说是胃炎,我们再去市里检查一下就放心了。”
好言相劝岳父同意,将他扶上车,接到河东市。找医生、做检查和县医院说的一样。可是他们还是不放心,怕误诊。张英和住在省城的大姐联系,又把父亲接到省城检查。确诊是喷门癌后,立即安排住院做手术。
泽黎和张英守侯在手术室的门口,心中祈祷着手术能够圆满成功。四个小时的手术,陈泽黎好像等待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等那扇决定生命的门打开后,他迅疾站起来,走到医生跟前问:“大夫,手术情况怎么样?”医生告诉他,多亏手术及时,胃被切除三分之二,手术很成功,应该不会有多大危险,以后只能少吃多餐了。他和张英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抓紧进行术后护理。
老岳父平静地面对病情,顽强的同病魔做斗争,带病坚持工作。他手术后并没有单纯休息养病,由于不能从事繁重体力工作,他就积极联系到公家单位看大门。一干就是十多年。每天吃住在门房,尽职尽责查验进出人员和车辆。坚持读书看报,直到最后实在不能工作了才停止。晚年回到农村居住,关心村里建设发展,出主意,搞规划,对年轻人传帮带,留下很多佳话。
岳父岳母身体好时也常拌嘴,相互指责,但是他们没有记恨,总是互相关心体贴。有一年他和岳母同时住在河东两个医院治病,张英和泽黎分头照顾。他康复好的快一点,有一天泽黎搀扶着他去另一个医院看岳母,岳母当时昏迷不醒。岳父站在病床前凝视好久,然后用拐杖在地上敲着坚定地说:“你起来,咱俩回去。”就这一句话,泽黎看到了他们之间几十年的信任和默契,看到了岳父对岳母坚定不移的爱,看到了岳父要和岳母一起走下去的坚定意志和心愿。泽黎心想,这才是真正的渴望白头到老。他站在岳父身边感动得热泪盈眶。
岳父做手术后和泽黎畅谈了一次,讲了他大半生的经历和见闻,希望泽黎能把他写出来,留给后人。泽黎完成了他的心愿,帮他写了一本简要的回忆录《我的大半生》,他看了很满意,打印出来让村里干部和年轻人传看。村里人对他都很尊重,大事小情都给他说,村干部换届选举都来征求他的意见。他去世时,全村老少都来吊唁,县上领导也赶来送了花圈。
四十四  遇到杨梅
陈泽黎自从回到河东市,和杨梅没有了任何来往。
经过几年的打拼,杨梅由于刻苦钻研和虚心学习,成了舜垣县信用联社的骨干,后来被提拔为联社业务部主任。春暖花开的时候,市联社召开全市信贷业务工作会议,她来到河东市,住进了市招待所。
无巧不成书。那天市直机关也在招待所召开党建会议,陈泽黎正在那里忙碌着。晚上在餐厅就餐,陈泽黎和市直党委的同事围着一张桌子吃饭,饭桌上热气腾腾,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但他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在了自己脸上。他耳朵有些发烧,便向餐厅扫视了一遍,蓦地,通过饭桌上升腾的袅袅蒸气,他发现了靠近东北的角落里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朝向自己,探照灯的光源就是从那里照过来的。
杨梅!
似乎一波巨浪拍打海岸,他内心震颤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朝那边挥挥手。杨梅也站了起来,只是向他点了点头。他胡乱地往嘴里塞了几口饭,便往餐厅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特意往东北角看了一眼,发现杨梅的探照灯还在盯着自己,他会意地点了一下头。出了餐厅门,掏出香烟点燃,在一颗法国梧桐树下来回踱着步。
“泽黎!”杨梅出来了。她身穿一身西服职业装,偏瘦的身材被裹得笔挺刮净,透着一副干练和精明的气质。看到陈泽黎的这一刻,杨梅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杨梅。”陈泽黎赶过去,走到跟前,既不敢握手,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怔怔地看着对方,内心翻江倒海,百感交集。
“你……也来开会?”陈泽黎打破了沉寂。
“嗯,联社的会。”杨梅拭了一下眼泪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开几天会?”
“两天。”
这时,餐厅里已经陆续有人走出来了。陈泽黎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到后边走走。”
杨梅点点头:“好。”
他们来到招待所后边的小花园里,一丛丛绿竹像一道墙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他们在一架靠背长椅上坐下来。泽黎说:“多年不见了。你生活得还好吧?”
杨梅一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而眼里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她没有说话,似乎沉浸在一种难以摆脱的痛苦之中。
泽黎悄声问:“怎么啦,这么伤心?”
杨梅说:“我对不起你。”声音里有一种哽咽的味道。
泽黎叹一声,说:“都过去啦。只要你过得幸福就好。”
“不好!”杨梅发出了一声强烈而低沉的吼声,几乎吓了陈泽黎一跳。
“我是自作自受啊。”杨梅说。
泽黎看着杨梅,猜测着她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难解之怨。杨梅含泪向他诉说了自己的不幸:
你参军后,我被迫嫁给了杨元。杨元就不是个东西。他把我看得很紧,不准我和男人有任何接触,稍不满意,就对我打骂,所以多年也不敢和你联系。
他爱喝酒,常常醉汹汹回到家里,后来竟然染上了毒瘾!他的工资几乎全买毒品了。他爸知道后,骂他是个败家子,也不再管他。
他还常到歌厅和小姐鬼混,打架斗殴。去年夏天,这个恶魔算是混到头了。(说到这里,杨梅吁了一口气,仿佛轻松了一些。)那天晚上,他在外面和两个狐朋狗友吃过饭、喝过酒便去了歌厅。中途上厕所时在走廊里发现了一个穿着超短裙、带着胸罩的美女,他上去就搂抱人家。那小姐吓得惊叫了一声,从另一间歌房出来了一个壮汉,一看这情景,过来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杨元被打得晕头转向,哪能容忍,一个人跑到车上,拿了一把砍刀返回歌厅,找到那个壮汉就砍。壮汉被砍伤后,夺过砍刀朝他砍去,一刀砍在脖子上,气管当场被砍断,一命呜呼了……
“啊,杨元死了?”泽黎不胜惊讶。
“他这是罪有应得。”杨梅平静地说。
“那后来呢?”
杨梅说:“那个人和公安部门也有关系。后经公安部门鉴定,砍死他属于正当防卫,免于刑事处罚,杨元就白白送死了。”
泽黎说:“那你后来怎样生活呢?”
杨梅说:“我?我算是解脱了,从他家搬了出来。两个孩子,男孩给杨家留下了,女儿我带着。”
泽黎说:“难为你了。”
杨梅说:“这就是命。”她叹一口气继续说,“当初我们相处得那么好,可偏偏命运捉弄人。而我当时被挟持着,竟无力反抗……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我自己。”
泽黎摇摇头:“不要这样说。世上总有许多无奈的事,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是要向前看。”
杨梅说:“听说你生活得挺好。”
泽黎点点头:“还行。”接下来,他大体说了自己的经历和眼下的生活状况。
杨梅说:“祝福你。”
泽黎说:“你一定要鼓起勇气,把以后的路走好。有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杨梅说:“谢谢你。”
灯火阑珊,他们依依惜别。
四十五  寻求提拔 
刚入秋的早晨,阳光澄明地照进了办公室,他正在随手翻看着一张报纸,突然机关办公室的张主任进来了,他赶紧让座。张主任坐下后说:“市委决定提拔一批年轻干部,通知已经下来了,我刚送到柴书记那里。我看你条件不错,到地方工作也三年了,可以去找找。”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泽黎的内心难于平静了。是啊,自己这三年来连续被市直党委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去年又被评为“全省模范军队转业干部”,到省城参加表彰大会的。那次去省城,住的是迎泽宾馆,接待规格很高,他还了解到,自己是这次受表彰中最年轻的一位呢。荣誉让他的自豪感不断上升,但他觉得直接找柴书记是不是有点越级了呢,应该先找一下邵部长为好。
邵部长正好在办公室,听他说明了来意,就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这个事党委还没有研究,等研究时我一定推荐。”
陈泽黎满怀信心地指望着自己能被推荐上,但过了一周后,在最后公布的推荐名单里却没有他!他站在板报张贴的那份名单前,心中翻江倒海一般不是滋味。稍顷,他快步走进了楼内,去找邵部长了。邵部长见他气色不好,便明白了意思,就说:“泽黎呀,你坐下。”待陈泽黎坐下,又说,“你的工作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按说也应该提拔。但实话实说,现在的政治生态并不好,光靠干还不行——你没听说过生命在于运动,升官在于活动吗?”听部长一说,他恍然大悟。涉世以来,经验告诉他,只要正直做人,积极工作,就可能得到提拔,可是现在,人们温饱了,生活好了,官场上却发生了变化。特别是地方政府,泥土味道浓,裙带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朝里没人,当官也难。可是自己亲戚中八竿子也打不着一个当官的,到哪里去活动呢?
他默默地从部长办公室出来。随后他琢磨了好几天,觉得县官不如现管,要想提拔,首先还是要过单位一把手这一关。那天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趁汇报工作时,向柴书记坦露了自己想进步的想法。柴书记很理解他,点燃了一支烟,对他说:“年轻人应该追求进步,我们党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停了一下,又抽了两口烟说,“可是提拔的事我说了不算,上边要有人说话。我实话告诉你,多数提拔的人都有一些背景,一个碌碌无为不起眼的人一夜之间就可能成为领导。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定积极推荐你,你自己也要找上边做一些工作。”
怎么做工作,做谁的工作?他丈二和尚摸不着一点头脑。一天,一个高中同学来见他,聊起提拔的事,他说了自己的无奈。老同学告诉他,我们高中的班主任秦老师的同桌同学现在当了副省长,何不找秦老师牵线让王副省长帮忙呢?
陈泽黎眼前一亮。秦老师是陈泽黎的恩师,曾对他产生过深刻影响,当兵后也有一些通信联系,他便立即决定回乡去探望一下。他买了一些礼品回到了古城老家。
秦老师还是居住在学校里,好几年不见,两鬓的白发将他装扮得苍老了许多。见泽黎来看望自己,他非常高兴,开口便问:“现在工作怎样?”
陈泽黎说:“不负老师的期望,工作还行。”随后便向老师汇报了自己转业到地方后的工作,最后又说到了提拔受阻的事。他说:“自己虽然干得不错,但上边没关系,以后进步也不会太快。”
秦老师沉思了一会,说:“朝里有人好做官。这虽是封建的东西,但我们也必须面对现实。像你这样的好苗子,得不到提拔重用是个损失呀。”
陈泽黎见缝插针地说:“秦老师,听说您的同学现在是副省长了?”
秦老师领会了他的意思,说:“那我给你写封信推荐一下吧。”
第六天下午,陈泽黎接到了秦老师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秦老师说:“王副省长给我回了电话,说是给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说了。你要亲自去见一下部长,让部长认识一下,加深印象。”陈泽黎握住话筒,一连串地说:“好,好,好。谢谢秦老师。”
踏着夕阳下班回家的路上,陈泽黎想,要见人家部长得去家里找,可是又不能空着手去呀。到家后,他就和张英商量,准备拿出一笔丰厚的资金买些好烟好酒和其它礼品,去拜见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给领导送礼,仿佛做贼一样,显得相当生疏和为难。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提前“侦查”领导的活动规律,打听领导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家里没外人,送礼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别人撞见了。更让他揪心的是领导要是不收礼怎么办?他内心十分纠结,理不出个头绪。到了单位,他向邵部长请教,邵部长告诉他,不用顾虑那么多,趁组织部长在家直接去就可以了。
那天他了解到组织部长晚上九点可能回家,便提着两个袋子来到领导的院落住处,见不远处有一颗大槐树,便躲在了后面,观察着领导家的动静。不一会儿,见部长回来了,缓步进了门,他赶紧跑过去,可还没到跟前门又关上了。他敲门,门开了一条缝,夜色下,出来了一位大嫂,探出头问他,你找谁?他说找部长。又问他是哪个单位的,他说是市直党委的。大嫂把门缝开大了,他赶紧走了进去。
进了客厅,见部长坐在沙发上,他便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电视机旁边,对部长说:“张部长,我叫陈泽黎……”
张部长脑子转了一下,说:“噢,我知道了。王副省长提到过你。你坐。”
陈泽黎两股有点打颤地坐下去,但听到部长提及王副省长,心中又欣慰了许多。他说:“张部长,我在部队上都一直要求进步,现在在咱们地方上,我也得要求进步呀。”
张部长点点头说:“很好嘛。年轻人应该这样的。”话锋一转,问他,“你怎么找到王副省长那儿了?”
陈泽黎说:“王副省长和我老师是同学。”
张部长哦了一声,说:“王副省长推荐,我们会慎重考虑的,但要等合适的机会。这样吧,你写个简历和工作表现,明天送到我的办公室。”
陈泽黎说:“谢谢领导关心。”
此时,部长的院门有人敲了。陈泽黎马上站起来说:“张部长您忙,我先走了。”张部长指着他拿来的礼品说:“东西不要留,你把它带走。”陈泽黎说:“也没拿什么,只是一点小小心意。”部长说:“有王副省长说话,以后可常来,但不要带东西。”
他再次谢过领导,便走了出去。回到家里后,他给张英说了整个拜见过程,张英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就等合适的机会吧。”
可是年后,市里又提拔了一批科级干部,还是没有他。他再去张部长,问起提拔的事。张部长说,上边打招呼的人太多,你的学历又只是个专科,还不是第一学历,一时不好安排。并告诉他,要抓紧学习,想法拿到本科文凭,再考虑使用。他给部长说,自己正在读中央党校政法专业本科班,很快就能拿到本科文凭。
张部长莫测高深地点点头。
春天来了,陈泽黎心中裹挟着春风也充满了希望。他一直期盼着那个合适的机会,但春天过去了,机会没有来。天气一天天热起来,6月初的时候,市委宣传部下发了一个通知,决定在七一期间全市搞一次“时代呼唤焦裕禄”演讲大赛。那天柴书记把陈泽黎叫到自己办公室,对他说:“小陈,我看你党课讲得不错,又能写,这次就代表我们机关党委参赛吧,争取拿个名次,展示一下自己,对你今后的进步也有好处。”陈泽黎觉得这是领导给自己展示才华的机会,就说:“那我试试吧。不过这次是全市搞,高手如云,要拿名次我恐怕没有把握。”柴书记说:“我看你行,几百人的党课不是讲得很好吗?不要怕,发扬军人的作风,勇敢地上。”
回到办公室,他就想,搞演讲首先要写好讲稿,稿子写好了就成功了一半;另一半是讲,但这个讲不是背书,一定要有“演”的成分,能扣住人心才行。随后,他用了一周的时间精心打磨出了一篇演讲稿,又用了一周的时间进行试讲,琢磨语气和动作,临近第一轮初赛时,他已经成竹在胸了。
6月22日,各赛区进行预赛。陈泽黎是在市委机关这个赛区,他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了预赛,进入决赛。柴书记和邵部长都给他鼓劲加油,他也信心满满,之后,又对稿子进行了反复加工。6月28日,决赛在河东会堂举行。参赛选手共有十名,都是从全市选拔出来的顶尖高手,其中有五名是县级领导。全市一千多名领导干部和优秀共产党员现场聆听,场面很庄重,很大气。轮到陈泽黎上场了,他抬头挺胸走上讲台,面朝观众先鞠了一躬,又朝评委席鞠了一躬,走回演讲席后,用洪亮的声音开始了演讲。他从焦裕禄精神的实质,讲到时代的变迁,从历史发展的潮流讲到时代的呼唤,同时联系自己提拔的实际指出了党员干部中存在的不良风气。他激昂地说:我们有些党员干部不是每天琢磨像焦裕禄那样如何为人民谋福利,做大事,而是琢磨着如何拉关系、走后门,当大官。老百姓编了一幅对联嘲讽我们官场上存在的腐败风气:说你行你就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是:不服不行。我们必须改变这种现象,保持我们党的肌体的纯洁性和高尚性。最后,他铿锵有力地说:焦裕禄精神是铸就在亿万人民心中的一座永不磨灭的丰碑!尽管他离我们渐行渐远,尽管时代发生了深刻变化,但他那种艰苦奋斗、执政为民、无私奉献的崇高精神却跨越时空、历久弥新,成为我们每个党员干部前进的人生榜样和强大的思想动力!
他几乎以完美的演讲赢得了观众和评委的赞赏,最终七名评委打出了9.66的均分,高居本次演讲大赛第一名!市委书记在讲话时专门指名表扬了他,颁奖时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演讲得不错,继续努力。”
陈泽黎对自己的仕途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四十六  意欲下海
无情的秋风将院子里的梧桐叶子刷染成了黄色,失去了精彩。陈泽黎还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的工作,虽说表现得很优秀,关系也找了,本科文凭也拿到了,但每次提拔还是轮不到他。有一天给朋友谈起这事,那位朋友说,光靠干和说不行,还要送票子,真金白银之下才能有效果。陈泽黎有点不以为然,但那位朋友说,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陈泽黎和张英虽然是双工资,但购房和日常开销还是欠下了债务。没有钱拿什么给领导送。在军分区时陈泽黎开办过小商店,积累了一些经验。心想,要不再做点生意赚点钱、铺铺路。
那天,他去街上文印部打印一份材料,看到文印部打印材料的不少,灵机一动就想,自己整天写材料,打印费却让人家赚走了,自己要是开一个文印部,联络市委机关各单位都来打印材料,不是也能挣点钱么?回家和张英商量,张英说:“我不太懂那一行。你觉得能行就干吧。”
陈泽黎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他在市委大院的门外租了一间门面房,买了铅字打字机和油印设备,开设了一个文印部,又雇了一名女打字员,就用那女孩的名字取名叫“海燕文印部”。他先联系单位办公室主任,将自己单位的材料全部放在这里打印,又去其他一些单位揽活,没多久文印部的业务就有了起色。陈泽黎照常上班,下班就去文印部帮忙,雇员打好蜡版,他就帮助用油墨印刷材料。打印一份文件一般能挣到两块钱,一个月下来,所赚的钱比他和张英两人工资的总和还要多。陈泽黎喜出望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觉得只要给他一个平台,就能玩得红红火火。
一次,一个外地人在他文印部打印一份材料,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说是省城开始用电脑打印机打印材料了,那个东西不仅打字快,印刷效果也好。陈泽黎一听,就挑动起了敏感的神经,他趁周日赶赴省城,一万多元购回了河东市第一台四通电脑打字机。由于电脑打字这玩意儿不好学,他就找到从西昌卫星发射中心退役回来的一名工作人员请教,自己先学会五笔打字,边学边教那个打字员。
电脑打印投入使用了,这在当地成为一种非常前卫的行业标志,效果令人耳目一新,从打字到排版再到打印机自动拉出材料,让很多人都感到好奇。尤其是修改材料,只在电脑上随意摆置就能理顺了,拉出来,不留任何修改过的痕迹,省却了过去抄写材料的麻烦。这一下,吸引了各单位的材料纷至沓来,陈泽黎只好又雇了两个人。
陈泽黎的闯劲总让他不能安于现状。一台电脑悄然改变着世界,也鼓荡着他内心前进的风帆。他捕捉到市政府想印刷一张河东市交通旅游图的信息,便承揽了下来。他找来河东政区图,从上边标出旅游景点。又拉出一些企业地名标注赞助,在图上加印了部分商业广告。深秋的一天,他带着资料和一万多元现金到西安地图出版社联系出版。他是晚上九点多在河东乘坐火车的,凌晨五点到达了西安火车站。出站后广场上冷冷清清,没有出租车,更没有公交车,他决定步行去找出版社。谁知刚拐过一条街口,从暗处走出五六个人一下将他围住了。
领头的单刀直入:“哥们,弟兄们吸毒,给几个钱花花。”
陈泽黎知道遇上了坏人,一下警觉起来。他说:“我没钱。”
领头的恶狠狠地说:“那意思就是不给啦。给我搜!”领头的一挥手,几个随从立马上来抢包的抢包,拽衣服的拽衣服。陈泽黎一手拎着包,一手向外推搡着歹徒,身子向后退着,左闪右挪躲避着。无奈这是一伙惯犯,人多势众又身手不凡,在他接连打倒了两个家伙后,他的头上也被重重地挨了一棍,嗡地一下站立不稳,晕倒在地。过了一会,等他清醒时,歹徒已经无影无踪,而他那个皮包却意外地躺着身边,只是已经打开了。他清点皮包,里面的五千元没有了,所幸资料完好无损,内裤里的钱还在。他沮丧地找到出版社说了自己的遭遇,出版社派办公室人员陪同他一起到派出所报了案,等待侦破,结果后来石沉大海,出版社答应给他减免两千元出版费。由于被抢劫,河东市交通旅游图的出版,他本来算计着能赚一千多块,不想却赔了两千。
因为要拉关系,就要认识更多的人。他想河东在外人员很多,当领导的也不少,何不搜集资料编写一本《河东在外人员通讯录》,自己可以用,还可以卖给需要的人赚钱。于是,他四处搜集资料并通过刊登广告,搜集了五千多名河东在外人员联系方式,花费了一万多元,分省、市编印了一本通讯录。谁知很多人看到,都前来索要,因为都是托关系来的,结果也没挣到钱。
1992年,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注定为改革开放写下了不平凡的一页。随着春风的吹拂,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先是从报纸上铺天盖地纷至沓来,接着机关组织深入学习讲话精神,一时成为指引社会发展方向的一盏明灯。邓公的那句“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资本主义也有计划”的著名论断,给陈泽黎留下了深刻印象。随之,“大力发展市场经济”这个关键词频频出现在报纸上,中央倡导大力发展民营企业,一股新的改革浪潮席卷神州大地。
陈泽黎每天看着这些报纸,心旌摇曳起来。尤其那天看到河东市委下发的一份关于号召机关干部下海经商、创办企业的文件,他内心就掀起了一层波浪。想想自己工作很卖力,但仕途却不顺,这是为啥?抛开社会风气不正那些问题不说,从自身来说,是不是没有找对适合自身发展的路子呢?也许自己就不是一块当官的料,而在经商方面却表现出了几分能耐,是不是应该改弦更张呢?但他知道最近市委还要提拔一批人,又想那就等等再看吧。不是有一个名人说过吗,人类的一切希望就在于等待之中么。他沉住了气,不露声色地等待着,等待那个决定自己命运的提拔。
不久,市委又一批提拔年轻干部的名单公布了,陈泽黎的名字列在其上。可当陈泽黎跑过去查看时,却大失所望,原来自己盼望的是能提拔个正科级,可是任命的却是副科级支部教员,纯粹是个虚职。他回到办公室,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内心充满了极度的失望。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是王副省长说话分量不够,还是礼送的太少?或者是由于自己平时说话太直,出了风头,领导不爱见……他看不透这深不可测的官场,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春天还在继续,而他浑身却燥热得如同夏天了,心中的委屈能向谁人诉说呢?他再也坐不住了,走出办公室,骑上摩托车出了机关大院。要去哪里?他不知道,顺着街道一直往城外走,只要有路,就一直奔跑吧。街上的车辆行人他视而不见,摩托车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朝前飞,出了城区,向南来到了中条山下,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他停下来,支起了摩托车。山风呼呼吹下来,让他膨胀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坐在一条地埂上,顺手拽下一根野草放进嘴里咬着,思想却像刚开启的机器一样又开始转动了。
突兀的大山挡住了他远眺的视线,枯黄的野草已经返青,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泛起碎银般的浪花。唉,自己一不会巴结领导,二不会在社会上拉关系,三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就不懂政治生态里的潜规则!自己在部队锻炼了几年,只想着踏踏实实做事,方方正正做人,如果能到一个更高的平台上,就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可现在,一个副科级支部教员,你算是哪根葱啊?罢了,罢了,也许自己就不是这块田里的苗,自然也就长不成大树。现在不是提倡下海么,老百姓说得好,活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况在机关工作几年,他深深感受到官场的深不可测和险恶:当个清官不容易,当个贪官不保险,当个混官不忍心。何不趁年轻下海,大展拳脚,自己去创一番事业呢,再不用求人,看人脸色行事!
他将手掌握成拳头狠狠地砸进泥土,心想,咱就下海吧!
山色突然霍亮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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