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要去开刀的“肺癌”病人，其实是“霉雨”过敏
下午四点，方家的餐桌上已经琳琅满目香气袭人：油焖笋、酒香草头、糖醋排骨、油爆河虾……今天是儿子小方放暑假从北京回来的日子，老方两口子已经准备多时了。在老方第五次去阳台张望的时候，小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下。
半年未见，老方一边卸下儿子的行李，一边问个不停：
——“北方夏天热不热呀？”
——“不热，关键是不会一直下雨。”
——“和室友相处得好不好呀？”
——“挺好的，有一个还是'吃鸡’大神，特别厉害。”
——“考试考得……咳咳……怎么样……”
——“爸你肺炎又犯病啦？我考试还行吧，期末这两周都没打游戏。”
老方还想问点什么，但是感觉咳嗽有点停不下来，他不想扫一家人的兴，强忍着咳嗽去了卫生间。不一会，没有间隙的咳嗽声似乎要从卫生间溢出来了。
过了一会，老伴进来了。“你这都咳嗽一个来月了，还越来越重，还是去看看吧。”
“都是老支扩（支气管扩张）了，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老张咳得脸通红，还是不忘嘴硬。
“以前不都是冬天咳嗽，夏天哪有这么厉害过？！”
老方不说话了，老伴点破了他的心事。
第二天一早，老方两口子给儿子留了字条说去逛公园，出门去了医院——小方前一晚打游戏到深夜，还没起床。
接诊的是个年轻医生，听诊器一搭，“有啰音，做个肺CT看看吧。”
很快CT做好了，医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片子，眉头越皱越紧。
——“吸烟吗？有咯血吗？最近体重有下降吗？”
——“不吸，我这老支扩，医生不让吸；以前有痰中带血，最近一两年都没有过；体重嘛，最近可能比较累，忙着给我儿子翻修房间，瘦了两三斤。”老方答到，末了还不忘自豪地补充一句：“我儿子上大学，暑假回家了。”
——“这样吧，你先查个血，查完就先回家，晚上在手机app上看结果。”没等老方再问，医生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挥手说：“先查吧，片子得结合验血看，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老方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对，以前他支气管扩张看医生的时候，医生都很爽快地直接跟他说病情的。回家吃完饭，老方让老伴先出门去广场舞场地占位置，老伴一出门，他赶紧掏出手机查验血结果。
一个红色的指标印入眼帘：癌胚抗原(CEA) 28.8ng/ml(正常＜5ng/ml)，升高。
老方瞬间坐正了，看到“癌”这个字，他心里有些发慌。百度一下，清一色地说这是个癌症指标，跟结肠癌、胃癌、肺癌等等肿瘤关系密切，越是晚期越高……等等，什么？肺癌？
怪不得医生看了肺CT之后眉头紧皱，还问有没有体重下降，难不成医生怀疑……？！可是孩子还打算申请出国，父母都80多岁了，正是到处都要用钱的时候……老方不敢想下去了。他突然想起自己有个朋友好像是个外科医生，赶紧把指标截屏发给他问问情况。医生朋友大概还在忙，没有马上回复，等待中的老方坐立不安，不敢想，又忍不住乱想。
“叮”，手机响了一下，老方一秒钟都没耽搁看向手机：“这指标高了好几倍，要高度怀疑肿瘤，是你什么人呀？最近有哪里不舒服？这个得赶紧住院好好查一查，查清楚能开刀就趁早开刀。”老方看完，心都凉了。
——“快来！那里有人！”“空投落了，追啊！”儿子打游戏的声音传出来。老方愣了一会，进了他的房间。
——“儿子，少打点游戏吧。”
——“嗯。”小方嘴上应着，头也没抬。
——“儿子，你妈脾气不太好，以后你让着她点。她血压也高，你以后打电话都提醒着点她按时吃药。”
——“我刚回来一天，又没惹她……我被98K爆了，快来扶我一下！”
老方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
这时老伴回来了，“等你半天你也没去，验血结果怎么样”，方叔有些支吾地说“啊，都挺好，挺正常的”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怕吓到她。“真好假好，你别瞒着我呀！”“怎么这么啰嗦，好就是好呀，箭头我还不会看了？快洗澡睡觉吧，今天折腾了一天，有点累了。”方叔定了定神，口气斩钉截铁。
这一晚，老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半因为咳嗽，一半因为担心，老伴以后身体不好怎么办，儿子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老方咳了一晚上，老伴还是不放心，一大早起来就拉着他再去医院，方叔不愿去却又拗不过。
诊室里，医生面色凝重，问方婶：“你是他爱人？”方婶点点头。医生转头对老方说：“有些报告还没出全，你去检验科问一下几点能出吧” 。
老方一下子心领神会：“医生您不用瞒我，我有个癌症指标很高，是不是不太好，您直说就行” 。方婶一脸惊讶地看看老方，又赶紧转过来看看医生。
医生语调低沉：“CT上看到右上肺有块肿块，倒是很光滑，但是旁边很多血管，周围还有些大病灶……血里查出来癌胚抗原很高，一般我们认为跟肿瘤有关，很有可能是个肺腺癌，需要尽早开刀，建议尽早住院吧” 。
张婶一下子懵了，情绪激动起来：“这怎么可能，不会搞错了吧！去年体检还只有支扩！哎呀其实已经咳嗽一个来月了，早点来看就好了……”
”这样吧，要不您再去看一下中山医院感染病科的胡必杰教授，他尤其是看疑难肺部疾病很厉害，请他再看看像什么，必要的话做个病理活检明确一下，然后再说后面的事。“年轻医生补充说到。
老方心里明白，医生这是怕自己和家人接受不了，用了个缓兵之计罢了。老伴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老方你听到了吗，医生说让先明确下，你别急。” 这话是她对着老方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回到家，儿子已经起床了。老方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小方也跟了进去：“爸，你们去哪了？” “没去哪，就逛逛公园。”老方答到。“我看到你手机定位了，你们这两天都去医院了。爸你昨天晚上跟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老方心里一下子宽慰了一些，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的，还是咳嗽的老毛病，医生说得再检查检查。”
小方给父亲预约了中山医院胡必杰教授的门诊。门诊楼里，儿子一手拿着雨伞和病历资料，另一手拉着老方的手臂张罗着挂号、签到、找诊室，又不时地回头关照父母小心地滑。老方跟在后面，心里想，时间要是停在这时候，该有多好。
——“胡教授，我爸最近咳嗽，肺CT报告说长东西了，验血有个肿瘤指标也高。之前看医生，说肺里的东西像是不好的那种，要开刀，他以前有支气管扩张，不过一直都挺稳定的。您给看看。”到底是年轻人，小方说话简明扼要，直抓重点。
——“好的，有痰吗？有咯血吗？”胡教授问。
——“我是老支扩，一直都有痰的；血以前咯过，最近没有。”老方答到。
——“痰什么颜色？”
——“以前是黄脓痰，最近有点发黑，还蛮多的，经常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老方一五一十地回答。
——“大块的痰？那有没有那种像橡胶手套一样分叉又“有型”的痰？”胡教授语调高了一些。
——“这个……哎好像是有一次咳出来分叉的，我当是吃的东西不小心呛进去了，没在意。”
——“那最近有没有接触发霉的东西呢？“
——“没有没有，家里吃的东西都新鲜的，没有发霉的。”老方的口气非常肯定。
——“像报纸、书、皮鞋、墙皮、下水道之类，有没有发霉的？”胡教授追问。
——“前段时间你不是在给儿子翻修房间，那房间都半年没人动了，有没有什么发霉的？”老伴提醒老方。
——“啊对！今年梅雨厉害，是有书发了霉，这应该没啥影响吧？我儿子暑假回来之前，我想给他房间理一理，黑色的痰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房间里的灰尘。”被老伴这么一提醒，老方叔赶紧补充了一下。
——“这可影响大了！”胡教授笑笑：“那就对了，你这CT上病灶比较圆，边界比较光滑，靠近中心，又是在接触发霉物品后出现的症状，有可能是霉菌过敏。”
——“不是癌症？!”老方仔细回想了下，他的咳嗽咳痰，好像确实是从开始整理房间起加重的，瞬间感觉天都晴了，
——“胡教授，我们有个肿瘤指标很高很高，都说是肿瘤，您看呐？”方婶补充问道
——“我看到了，通常情况下这两者是紧密相关的，但是霉菌过敏的时候这个指标也可以升高，需要仔细鉴别一下”。
听了胡教授的解释，一家三口都长舒了一口气。在胡教授的建议之下，老方办理了住院手续。
入院后的验血中，医生发现老方的嗜酸性粒细胞和IgE明显升高，尤其是曲霉特异性IgE明显升高。胡教授给大家讲解说：
“这个病人的影像学不是太典型，猛一看像肿瘤，但仔细看边缘太光滑了。”
“我们另外找一个上周我看过的典型的ABPA（过敏性支气管肺曲霉菌病）患者的CT看（padapada电脑调出来），非常有特点，你们看这个支气管，像不像示指和中指在比“耶”的姿势？”
住院医生们看后纷纷点头，想笑又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病人，是由于人吸入曲霉菌后，对曲霉抗原发生变态反应，导致支气管黏膜产生炎症、坏死；支气管的粘液分泌异常、但是又排不出去，就在支气管腔内积聚、结块，就形成了我们在CT上看到的手指头一样的征象。少数病灶，个头长得特别大，不仔细分析会误认为肿瘤的，就像我们这个病人。有人甚至被开了'冤枉刀'。而成块的粘液如果偶然被病人咳出体外，就是橡胶手套形状的痰。”
“这个病本质是曲霉过敏。南方比较温暖潮湿，尤其是梅雨季节湿度更大，霉菌容易生长，导致墙皮发黑、下水道散发霉味之类，大量曲霉孢子被人吸入后就容易出现这个病。”胡教授详细讲解到。
“目前他的血嗜酸性粒细胞升高、曲霉特异性IgE升高，都指向ABPA这个疾病。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个气管镜，取标本做病原病理学检查加以明确，还可以进一步排除肿瘤。”
末了，胡教授又补充到：“说来有意思，癌胚抗原一般来说是比较特异的肿瘤指标，但这几年我们收治了百来例ABPA的患者，发现有些患者癌胚抗原也会升高，往往被误诊为肿瘤开刀，其实抗ABPA治疗后，他们的癌胚抗原会快速下降。大家后续可以关注下这个病人验证下。”
各项检查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又陆续回报消息：痰真菌培养：曲霉属1+；气管镜下看到了管腔痰栓嵌塞；肺组织病理未见肿瘤依据……个个都指向ABPA这个疾病。医生考虑ABPA诊断明确，第一时间给老方用上了针对性的药物。
老方一家听说不是肿瘤非常开心，用药后老方的咳嗽咳痰都有明显的好转，之前升高的嗜酸性粒细胞、IgE都降下来了，最让他们牵挂的肿瘤指标——癌胚抗原也大幅度下降。2周后，医生给老方复查了肺部CT，肿块不见了，变成了空心的扩张的支气管腔。老方一家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经此一事，老方对戴口罩和监督家人戴口罩越发上心；而小方得知父亲是给他整理房间才生病之后，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后怕，为了不让父母操心，游戏也不打了——虽然被室友埋怨，小方对父亲的病却绝口不提；老方老两口虽然不知这些细节，却也明显觉得儿子是个能“扛住事”的大人了。
相关案例
来自东北的王帅一直身强体壮，最近一年却反复咳嗽气喘。起初医生考虑哮喘，用了药好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加重了，CT还发现了肺部病灶，肿瘤标志物中的癌胚抗原高达60ng/ml。各种高级抗菌药物用了个遍，肺里的病灶反而还变大变多了。眼看儿子被疾病折磨得郁郁寡欢，王帅的父母焦急万分。打听到上海的胡必杰教授诊治疑难杂症的水平很高，一家人从东北飞到上海求医。胡教授仔细翻看了小王的验血报告、CT，详细询问了病史，门诊即诊断他ABPA。规律用药后，王帅的症状迅速好转，肺部病灶也消失了。
徐阿姨从小在上海长大，平时的工作是看管和整理仓库。上海雨多，装货的木箱发霉是常事，赶上梅雨，整个仓库里都弥漫着霉味。徐阿姨有点支气管扩张，是老毛病了，一直都还算稳定，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她总觉得呼吸不顺畅，咳嗽止不住，还总咳出褐色的痰。辗转找到中山医院感染病科，胡教授一看CT便考虑可能是曲霉过敏引起的ABPA，便问她有没有接触霉变的东西。徐阿姨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梅雨季，木头发霉天天见，这还会生病呐？哎你还别说，每年大约梅雨这个时候，总归觉得肺里不舒服，总得住几天医院！徐阿姨恍然大悟，她决定每年梅雨季节时离开上海，去干燥的北方城市，她的ABPA果然没再复发过。
医生提醒
1、ABPA预防大于治疗：接触发霉物品，建议佩戴N95口罩！
曲霉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见，尤其是潮湿、湿热的环境中，比如老旧的墙壁、发霉的皮具、腐烂的稻草堆等。其生长繁殖时会产生大量分生孢子。孢子很轻，可在空气中漂浮很长时间，很容易被人吸入肺里。环境或物品有明显霉味或发霉表现、而又必须接触时，建议开窗通风，全程佩戴N95口罩。N95口罩可有效滤过孢子，减少接触，减少ABPA复发或加重的机会。
2、顽固性哮喘患者需警惕ABPA
通常，哮喘患者的CT上没有明显的肺部病灶。但部分患者难以控制、疗效欠佳、反复发作，尤其CT显示肺内有病灶者需警惕ABPA。
3、ABPA治疗时间长，可能会复发，需要长期随访
ABPA治疗时间较长，糖皮质激素需要遵从医嘱调整剂量，否则容易出现病情复发或反跳。病人通常需要定期长期门诊随访，治疗要有耐心。另外，长期服用激素抵抗力下降，且伴有支气管扩张，容易合并其他细菌感染如铜绿假单胞菌、非结核分枝杆菌等等，因此，如果黄痰增多或出现发热时，要及时就诊。
4、部分ABPA患者的癌胚抗原（CEA）可以明显升高
CEA是胃癌、肠癌和肺癌等恶性肿瘤的重要筛查标志物。值得指出的是，部分ABPA患者，其CEA也可以明显升高。但随着糖皮质激素治疗、ABPA病情的改善，CEA可以逐渐下降。
声明：本文首发于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感染团队（ID：zsgr2020），医师报已获授权发布，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作者：马玉燕 黄英男
审核：胡必杰 潘珏
编辑：黄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