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隔壁的那位姑娘
八、九年前的一个夏日,在暑热难耐中,我随手拿起了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这是影响颇大的当地党委的机关报。忽然,报纸上的一个栏目牢牢吸引住了我的眼睛,使我竟然一时忘记了桑拿天气的熏蒸折磨。自此开始,我便成了这个栏目的忠实读者。每到这个栏目见报的时候,我总是尽可能地抛却其他,先睹为快。时至今日,这个栏目虽然早已不复存在,但我仍然记得这个栏目的内容,主要是时事类的述评。仍然记得这些述评是将最近几天发生的要闻事件——国内的,国外的,天文的,地理的,严肃的,活泼的——全部浓缩于一篇千字文中。仍然记得在这些述评中,把个诙谐幽默泼辣老到发挥到极致,其中的功夫很是了得。仍然记得这个栏目的名字,很特别的叫做《忽然一周》。因着对这个栏目的喜爱,曾数次想象过这个栏目主人的样子,要么是一位以笔作剑纵马驰骋的男壮,抑或是一位饱经沧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知天命”者。而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个栏目的主人,其实是一位年轻的女子。那时,我还没有见过她。
今年昼夜交替前行到的一个夏日,依然是暑热难耐,我坐在自家客厅的电视机前,焦急地等待着它的播出。这待播的节目中的主人公,曾被誉为是最有影响力的中国文人。因为,只要你去读唐诗宋词,就绝对绕不开他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只要你去练习书法,就绝对绕不开他的《寒食帖》;即使你既不练书法也不读诗词,怎么也得吃饭吧,那你一定知道他“东坡肉”的故事。可以说,他是宇宙间难得一见的有趣灵魂,因其非凡的才华和潇洒飘逸的人格魅力而名满天下。所以,当《雪泥鸿爪》《一蓑烟雨》《大江东去》《成竹在胸》《千古遗爱》《南渡北归》接踵而至在我眼前流连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要出一本书。还不知道苏轼的密州明月,已经在她的这本书中,熠熠闪动着迷人的清辉。
是谁说过,世界上所有的追问,归根到底都是文化的追问。所以,她,应该是文化、应该是“文化人”的一位追问者。
记得三年前也依然是一个夏日,某电视台的《聚焦》栏目,邀请我去做一个关于文化类的访谈,于是,我便随着这位女子的步履,以一个所谓有点文化的人的身份,去“高”谈“阔”论地“追问”了一番所谓文化。当然,与她一起追问的自当是不乏其人,其中,就有美国的文化人类学家洛威尔: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东西比文化更难捉摸。我们不能分析它,因为它的成分无穷无尽;我们不能叙述它,因为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我们想用文字来定义它,这就像要把空气抓在手里:除了不在手里,它无处不在。也许,洛威尔的“追问”,是关于文化本源的追问。而这位女子的“追问”,则是在茂密的文化森林里,关于一树繁花的追问吧。
记得我的乡党前辈——著名历史学家赵俪生先生在《篱槿堂自序》中写道,章太炎先生曾经喟叹,他从苏州动身去北京,过了长江就感到荒凉,过了淮河就荒凉更甚,只有从济南向东望去,仿佛还有点文化人的踪影。于是我就想,这章先生所说的文化人的踪影的所在之处,大概就是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呢。而这块土地上的能够流传于后世的“文化人”,大都已经被她收纳到了自己的这本书中了呢。于是我又想,章太炎先生当年只是从这“文化人”踪影的侧旁经过,如果他能在他“东望”的这块土地上,哪怕留下一丁点儿痕迹,那么,他的身影,就定然不会缺失在这本书里的。
她应该不是一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多愁善感之人——“外表给人的印象是安静文雅,内心却有藏不住的年少轻狂。”可是在某一天的夜里,她忽然读到了海桑的诗,这首诗不由让她落下泪来:
再没有人了,再没有人了,你自己来吧。
时间的路上你孤独吗?尽头是如水的寂寞。
你的原初是谁,你的未来何在?
你住着良心的身体都老了,
你的青春你的梦想这两片花翅膀呀
已经没有春天了,头发都白了
去找个镶着云影的泽畔,你坐下来
梳理你清水中的一生吧
再问问那树梢的月亮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漂漂亮亮,选定在哪个日子出嫁
你呀你别再关心灵魂了,那是神明的大事
你所能做的,是些小事情
诸如热爱时间,思念母亲
静悄悄地做人,像早晨一样清白。
“假如生命还有一年,你想做什么?”面对导师给出的诘问,在经过认真地思考后,她认为有两件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一件是要出一本书,告诉周围的人自己曾经认真地活过;另一件是去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美好的样子。
她说,她非常喜欢她的这本书里的这些主人公,贾思勰,苏轼,李清照,周亮工,冯裕,刘应节,陈介祺,郑板桥,赵秉忠,王寿彭……他们同自己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听过说过这里的乡音,也喝过这里的水,也爱过这里的人。每每想到他们的身影,想到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笑过哭过,迷茫过叹息过,就会感到天地澄澈,心中温暖。于是,她便不断还原着他们的样子,想象着他们的人生,一直“追问”到时间的深处,一直“追问”到空间的远处。在“追问”他们的故事时,她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有时会感觉离古人很近,离今人很远。就是这种与古人穿越时空的相识,让她的内心时常泛起一阵阵欣喜。
她好像特别喜欢安静的独处,因为在热闹的场合,很难见到她的身影;她自是喜欢花草自然,因为在她的“不如奔跑”的朋友圈图片中,常常会有靓丽的发见;她尤其喜欢文字,把文字认作是“一个民族心灵的寄托。”认为无论朝代更替,无论天涯海角,一个个美丽的方块字,便是无数华夏儿女血液里流淌的共同的文化基因。所以,她把眼前的苟且,消磨至最小以至无形,她将诗与远方,最大限度地扩展到自己的世界里。而且,她的诗与远方不单是直线的和平面的,更多的是立体的和多维的。为此,孙敬明先生曾经描述她:其文采辞章,炳烁联华,如彼珩珮;马永安先生曾经赞赏她:在浮躁的时代里打捞风雅。无须说,孙敬明先生是我尊敬的长者,马永安先生更是我要好的朋友。为此,我对两位方家所言深以为然。所以,就这本书的内容涵盖所至,我也想在这里“东施效颦”一下,想在这里一言以蔽之曰:在历史的星空中深情回望。因为,这“回望”恰好与章氏的“东望”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根植于脚下的这块土地,镶嵌于脚下这块土地的这方历史的天空。
她其实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我还是愿意称她为“姑娘”。因为她在与我的交往中,总是彬彬有礼地呼我为“牛兄”。因为曾经的“姑娘”和为人做事的旺盛生命力,我觉得她仿佛就是我邻家的小妹,就是我邻家小妹的一位姑娘。所以,在此称他为“姑娘”又有何不可呢。她自撰的简介是这样写的:资深报人,主任编辑。山东人,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后就读于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获硕士学位。再后,于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青少年心理健康方向的硕士研究生班结业,未申请学位。爱读书,不求甚解。爱古琴,不成曲调。爱文史,以期明智。
她自报家门谓之为张三的邻居,这是要“大隐隐于市”的节奏吗?所以,她自然就成了张三隔壁的那位姑娘。那么,这张三的邻居,这位张三隔壁的姑娘到底芳身何处?自然,找到了张三也就找到了她。可是叫张三抑或李四抑或王五的太多了,只要到街上走一走,满眼满世界比比皆是呀。当然,她还是有些踪迹可循的,踪迹就在因《桃花源记》而留名的陶渊明那里,与陶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大有关联。是啊是啊,她的身影,她的“追问”文化人的身影,就在“采菊东篱下”的东篱下,就在“悠然见南山”的南山之南啊。
她的名字,叫魏辉。
她的这本书,叫《侯门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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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牛钟顺,躬耕于高等学府,履任潍医党办主任、滨医副校长、潍坊学院党委副书记职,研究员,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社会科学专家库成员,潍坊市政协委员,发表散文百余篇,诗歌数十首,文字见诸于《人民日报》《时代文学》等报刊媒体,著有文学评论集《半亩方塘》及《当代新闻事业》等,出版作品逾百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