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易服

社会变革自服饰开始,帝王易姓,百姓易服,以示革新之象也。

辛亥革命成功,南京临时政府成立,随即颁布《命内务部晓示人民一律剪辫令》:“满虏窃国,易吾冠裳,强行编发之制,悉从腥膻之俗……今者满廷已覆,民国成功,凡我同胞,无宜涤旧染之污,作新国之民。”剪辫放足,是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革命信号,之后方为易服改装行为。至此风气大开,人民无须顾忌旧制,乘此之机,有人独出新裁,将妆饰样式根本推翻。然前朝已去,新制确立,服饰形制却保留了下来,张爱玲《更衣记》云:“倒不是为了效忠于满清,提倡复辟运动,而是因为女子蓄意要模仿男子。在中国,自古以来女人的代名词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一截穿衣与两截穿衣是很细微的区别,似乎没有什么不公平之处,可是一九二〇年的女人很容易地就多了心。她们初受西方文化的熏陶,醉心于男女平权之说,可是四周的实际情形与理想相差太远了,羞愤之下,她们排斥妇女化的一切,恨不得将女人的根性斩尽杀绝。”虽如此,却有改变,弃繁琐绣饰,重曲线表现,社会新尚由此体味。

缠足者珠玉其履,画眉者脂粉其颜,之后变化趋向,无不以西方审美为引导。有人试图昌明国粹,对抗潮流,却是无补于事,望洋兴叹。引导潮流者,竟是青楼女子,其作风泼辣,善于求变,选择装饰时,敢于尝新试鲜,极尽奇异妖娆之能事,于炫耀招摇中,无意开创了新的装扮。民国以来,青楼女子,聚集海上,据景庶鹏《近数十年来中国男女装饰变迁大势》载:“彼辈以如许之众,而群集于一地方。营业上之竞争,势所难免。妆饰新鲜,为竞争生意之利器。在能惹起人最初之注意,故彼辈妆饰之妖艳,态度之轻狂,在大庭广众之中,一望而可别为一派。……彼辈着其新妆出游市上,人惊以为奇艳,于是大家妇女,亦争效尤,夏日彼辈撑彩伞以蔽日,大家妇女亦争效之。自是中国妇女无论何大都会,全取标准于妓院中人矣。……盖闺阁派实处处模仿妓女派,惟天生贵骨,雅静与轻狂自不同耳。”服制者,辨等威,昭名份,兼具美观与实用,梁启超云:“及卢梭出,以为人也者,生而有平等之权,即生而当享有自由之福,此天所以与我无贵无贱也。”故曰突破地位层级所限,自保守形制脱离,为其所做头等贡献,具有先锋特质。顺有生之自然,不戕残其身体,肢体解放,为人格独立之发端,服饰解放,乃人性解放之外象。

再则,女学生的出现,也推动了服饰改进的步伐。据屈半农《近数十年来中国各大都会男女装饰之异同》载:“女学生派者,其装饰雅不求艳,新不随俗,故与世界潮流有关系。有依据巴黎化纽约化者,于卫生上,亦稍有研究,不徒尚美观。如裙之由长而短,衫之改窄小为宽舒。废弃流俗之怪装束,而能独树一帜。又有云鬓微蓬,革履半旧。然丰姿藉美育之培栽,自呈一种高洁之神情。故贵家少妇,与自持高雅之女郎,不染奢靡习气者,亦步武之。”服饰是社会物质和精神的外化,女性新形象不仅构成于服装,更源于身心。眼睛藏不住心事,服饰掩不住气质,上衣下裙、上白下黑、上狭下宽式女生装束,长衫短袖,肥瘦得宜,旨在凸显健硕身形。使之备受关注者,非其华丽,恰在质朴。俗尚奢靡,浓艳取胜,质朴成美者,其后因素尚在手执书卷、低吟朗诵等等的自若举止。之前,多数女子未受现代教育,除略具家庭生活本领外,“思想之锢蔽、器量之狭隘、才力之短绌、行为之贪鄙,几无一点可以副个人之天职,其灵敏坚忍勤劳慈爱诸美德,皆汩没而不彰”(吕碧城《兴女学议》)。

服饰不仅是个人穿着,也国家形象,为此,刘仲元《女学生服制议》对女性习以为常的服饰进行了批判:“其旗籍……衣服之糜丽而不雅于观瞻,宽博而不适于操作无论也。而汉人则阔袖短衫,跳跶若侏儒之丑,缠足穿耳,娇柔等傀儡之场,今更有窄袖绿领号为上海式者,短发齐眉名为刘海发者,风俗之糜,至斯已极。”不为玩物,便为赘疣,全然奴婢形象,诟病传统服饰的同时,提倡文明新装,报章则制造舆论,引导社会接受女生式裙装。服饰变,身份易,设计适合女学生甚至女性的行头,不仅为女性自身精神状态之展现,于国家形象亦不无裨益。

从闭塞到开放,从禁锢到自由,激进思潮荡涤传统积习,至此,流行更迭、求新求异越发得快。之后数十年,变迁最速者,莫如妆饰,其速足可与教育、实业、文学变迁相抗衡,容或过之,此变迁,即进化,也自我认知过程。服饰不仅仅是生活中琐碎纤细的存在,已然政治变革中的一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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