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盛开,蝴蝶也来
小吴来自河南信阳,我们俩相识,在建筑工地。那年,我十七岁,在一所中专校读书,利用假期,出来打工,赚几个零花钱。小吴也是十七岁,初中毕业后,在家闲逛一年,经不住父母唠叨,跟随老乡,来北京打工。
在工地上,我俩都是小工,又同龄,就觉得有几分亲切。“生瓜蛋子”——工地上那些常年背井离乡,在外谋生的中年汉子,这样称呼我们。中间休息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我俩,抽着烟,拿我俩寻乐子。话题大多与女人有关,说的我俩满脸羞红。因为我是本地人,他们稍微收敛一些,而对小吴,则肆无忌惮。记得有一次,他们把小吴的裤子扒下来,小吴急哭了,满口骂着脏话。他越是急,那帮人笑得越开心。说实话,他们也真的没啥恶意,可能就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对于是否会伤害到小吴的尊严,根本没想过。尊严,这个词,似乎离他们很远。
再后来,我和小吴就躲开他们,到别处休息。开始的时候,我俩都有些腼腆,不说话,躺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头顶白花花的日头,直到那帮人吆喝两三次,才肯起来。
再后来,小吴告诉我,当初他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自卑,和我相比,他觉得自己差距很大。这份工作,我只干一个暑假,而他可能要干一辈子。小吴不甘心。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像是变了个人,滔滔不绝,雄心勃勃,而且,他开始学着抽烟。一个多月后,我离开工地,返回学校上课,小吴彻底变了,和那帮工人,打成一片,说话时,嘴里总叼着烟。工地就是大熔炉,这话一点不差,也许我没意识到,自己也变了。
我和小吴继续保持联系,还通过几次信,去工地看过他一次。邀请他来学校玩,答应的好好的,但一次没来过。
信中的小吴和现实中的小吴,判如两人。在信中,小吴阳光,自信,对未来充满憧憬。他说,他相信自己,凭着自己的不懈努力,一定能够战胜命运,一定能够创造奇迹。他告诉我,打几年工,攒点钱,去做生意,赚大钱。
“然后呢?”我问他。
“娶媳妇,盖房子!”小吴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那时,我正迷恋朦胧诗,爱情在我眼里,无比神圣,娶媳妇似乎是对爱情的亵渎。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比娶媳妇重要。盖房子,更没想过,要房子干嘛,诗人嘛,要过以梦为马的日子。
也就是在这年,那个以梦为马的诗人,卧轨自杀,据说死时,怀里揣着《瓦尔登湖》。
现实中的小吴,显得越来越颓废,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而且更加世俗。只有谈到娶媳妇的时候,俩眼才会放光,有一次,他神秘兮兮的告诉我,已经尝试过了。虽然很好奇,但我强迫自己,没去深入了解。此后,我觉得没必要再跟小吴交往了。
就在我几乎忘了他的时候,小吴来信了,告诉我,月底他要回信阳老家,家里替他定了一门亲事,女方条件不错,看照片,摸样挺好。约我在他临走前,去工地找他玩,因为他可能不再回来了。我没去,也没回信。
我清楚的记得,他在信里说,还没有为梦想拼搏,梦想就实现了。就为这句话,我觉得没必要见面,也没必要回信。现在想想,有些遗憾。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最近两年,这句话颇为流行,听着蛮励志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想起小吴,他没有盛开,蝴蝶也来了。
在酒桌上跟朋友聊了我的观点,他表示理解。借着酒劲,他说,现在的人,脑子进水了,要么是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谁;要么是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是要盛开,还是要蝴蝶?”朋友举起杯,看着我,略有些醉意。
“我要酒。”碰一下杯,我们各自喝了一口。
放下酒杯,朋友继续感慨:“要盛开,管他蝴蝶来不来,蝴蝶死绝了就不盛开了吗?要蝴蝶,管他盛开不盛开,弄一堆烂苹果,蝴蝶照样来!”
虽是酒话,却不无道理。
一别二十余年,不知道小吴现在如何,有没有去做生意,有没有赚到大钱?在他生命含苞欲放之际,蝴蝶来了,幸,抑或不幸?
要盛开,还是要蝴蝶,这是个问题。要盛开的话,确实没必要惦记蝴蝶,来与不来,都要盛开;要蝴蝶的话,盛开则是最笨的选择,有更多简便易行的办法把蝴蝶招来。
由此,我联想到很多,比如:爱拼才会赢,如果赢不了,或是有其他的办法能赢,还有必要拼吗?好人有好报,如果没有好报,或是有其他的途径能够获得好报,还要做好人吗?……
你不盛开,蝴蝶也来,那么,你还要盛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