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孩子来说,艰苦何尝不是一种财富——《半斤花生》
半斤花生,今天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在当年读高中时,却是我非常期盼却又十分难得的食物。
当年家境贫寒,学校伙食标准低,每人每月20斤大米9元钱,一个月的每日三餐全包括了——早上一碗稀饭,中午三两米饭加咸菜汤,晚上继续稀饭。
江苏人口稠密,考生多,高考竞争激烈,苏北的学生家庭生活条件差,更希望早点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所以就学得更卖力,更辛苦。
每天早上五点多起床,读语文,背英语,记数理化公式,背政治。一天七八节课学完,晚自习又开始了竞赛。教室十点关灯,大家就点起煤油灯,继续比拼。那时候煤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灯芯调大了费油,调小了费眼睛,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亮亮堂堂地学,贫困生们只能把火头调到比萤火虫稍亮一点。等到晚上十一点,查夜老师把同学们全都轰出教室,大家赶紧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后继续挑灯夜战。那时,学生宿舍里有人火燎了头发眉毛、烧了蚊帐实在不足为奇。高一、高二时,不想学的学生还会因为灯光和响动睡不着老提反对意见,到了高三再没人提了,谁都不想十年寒窗的辛劳付之东流。
粗粗一算,从早上五点到晚上十一、二点,睡觉的时间只有五六个小时,那时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正处在长身体的黄金时段,家长们也非常清楚,给学校交的那点大米和伙食费,根本支撑不了孩子的身体发育和学习消耗,于是每家都自带一些干粮或钱票,在学校伙食外作些贴补,力所能及地做些改善。
于是,我常常看到同宿舍的同学早饭时花钱去买些包子和油饼,晚自习回来再吃点宵夜,而我只能是每天花2分钱打一暖壶开水,饿得不行了就喝点开水就两口咸菜,记忆中母亲炒的黄豆咸菜又咸又香,至今是我的最爱。
一次周末,邻村的寄宿生约我一同返校,母亲终于看到了他们全副武装的营养“装备”,就咬牙给我捎上了半斤花生,临走时叮嘱我:饿了就吃,别累垮了身体。
要说这半斤花生,今天十分平常,但在当时,一家全年也存不下几斤花生,大部分交了公粮,再有些给了需要感恩的亲戚,剩下的,除了留着过年炒花生就只剩下来年的粮种。父母为了不让孩子偷吃粮种,会常常念叨:“吃种粮,烂肚肠”。由此可见这半斤花生的珍贵。
说实话,半斤花生,要是由着性子,我一刻功夫就能吃光,但为了能让这半斤花生吃上六天,我必须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于是,我每天晚上只从袋子里抓一小把,吃完之后,把花生壳重新放回袋子里,第二天吃的时候,抓出的一把花生里就会有不少花生壳。吃到最后一天,那简直就是在许许多多的花生壳里找寻最最珍贵的最后一颗花生,当自己以为找到最后一颗之后又突然发现了另外一颗,那种惊喜真是无法形容。周六晚上把花生壳带回家当柴火烧,仍旧会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那堆花生壳,总怀疑里面还藏着几颗珍宝,直等到翻了几遍什么也没翻着,才恋恋不舍地罢手。
高考时,我发挥超常,以全校总分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圆了大学梦。
今天,我的生活水平与当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但每当吃到花生,都会想到高中生活的清苦,这半斤花生成了那段艰苦岁月里最无法磨灭的记忆。我也常感慨,贫困的孩子有贫困孩子的智慧,有时你认为的苦,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生中弥足珍贵的人生历炼和幸福秘诀。
前些日子,女儿准备开学,将上学期的练习本进行整理,把纸张没写字的空白部分全都撕下来,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我问她:整理它们干吗?她说:还能用。
哦,这半斤花生中藏着的奥秘遗传给了女儿,这是我人生中多大的幸福!
2007年9月作
2019年1月改
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获2018第四届谷熟来禽诗歌节猛禽(桂冠)诗歌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