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保护看基层 | 修复好文物,才能让我内心平静——记全国先进工作者、大足石刻研究院文物修复专家陈卉...
她,长期坚守在文物修复一线,带领团队承担大足石刻造像的修复工作,成为全国顶尖的石质文物修复专家,为石刻艺术重获新生作出了突出贡献。
她曾被授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2018年荣获全国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2020年10月,荣获“2019年度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称号;2020年11月,荣获“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陈卉丽实施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本体修复
陈卉丽身材瘦小,戴着眼镜,但锐利的目光显示出沉稳和主见。她说:“只有修复好文物,才能让我内心真正平静,我愿为此坚守一生。”
半路出家的文保专家
让人没想到的是,陈卉丽竟然是“半路出家”,进入到文物保护这个行当的。
陈卉丽是四川省资中县人,1986年毕业于成都纺织工业学校针织专业,被分配到广汉市针织总厂,由一名技术工人成长为车间主任。1995年,为了不再和丈夫两地分居,她调到丈夫所在的重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现大足石刻研究院),从事文物监测员的工作。这一年,她已三十岁。
1996年,由于陈卉丽具有材料分析和化学学科知识背景,被分配到保护工程中心工作,涉足馆内技术含量最高的文物修复。石质文物修复十分复杂,不仅要有历史学、考古学、鉴定学、金石学、化学等知识,还必须熟悉钣金、铸造、鎏金、油漆、石刻、色彩等实用技术。这些对于从事文物工作仅一年多的陈卉丽来说,是很大的挑战。
“事都是人干出来的,我就不信我不行!”陈卉丽没有退缩。为了尽快熟悉业务,她边干边学,白天请教同事,晚上啃书本“恶补”,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经过不懈努力,她的修复技艺越来越娴熟。
“当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见那些不会说话的石菩萨时,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也许就是我和他们的缘分吧。”陈卉丽回忆说,“也许是因为个性要强,我绝不容许自己对工作哪怕有一点点的不负责任;也许是每一天都望着悬崖峭壁上那尊尊精美绝伦的菩萨造像历经千年风雨侵蚀,慈悲虽在、容颜却改,触动了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的柔情,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些不会说话的石菩萨,从此也就与文物保护修复结下了不解之缘。”
凭着触动内心的对文物的爱,凭着不服输的心劲儿,陈卉丽从一位外行,“华丽转身”成为独当一面的优秀修复师。
在长期的实践中,善于思考的陈卉丽总结出了“望闻问切”的“四诊法”,这是她的独家创新。这一套原本是中医的“四诊法”被她用到了文物修复上。“望”是看文物的断裂、破碎、表面情况,对比资料影像;“闻”是嗅文物表面气味,看是否有污染霉变;“问”是向看护人员了解文物变化情况;“切”则是采用手轻摸触碰感受文物是否疏松,或用银针刺探被金箔彩绘覆盖的石质本体风化情况。
这一方法看似简单,却对各方面专业能力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通过这种方法,陈卉丽可初步诊断出文物病害20多种,与专业仪器诊断的结果基本吻合,逐渐成为全国知名的石质文物修复专家。
因为爱而担当
陈卉丽实施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石质胎体补形
陈卉丽清楚地记得,2008年6月12日上午,领导安排她作为大足石刻研究院现场技术负责人带领团队参与“一号工程”时,她是如何地激动。“让我更没想到的是,项目总负责人提议我担任石质修复组组长,这意味着我们团队将承担起修复工程中最重要的石质本体修复任务,这种巨大的压力和由衷的信任令我终生难忘。”
压力巨大,因为千手观音造像修复工程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在世界上迄今尚无可参考的案例,修复过程中出现的每一个问题,都将是世界级的难题。
千手观音造像与山体相连,材质多样,环境的复杂程度、修复所需的技艺难度远远高于一般文物。而历史上的多次修复,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这一次,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一路摸索和思考。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们通过高清摄影,将观音像分为99个区域探查、标记病害;穿着铅衣,对石像进行X光探伤;分体式脚手架的投用,开创了文物修复的先例;在石像修复中,形成多学科多部门协作的模式和案例。
“因为担当,我们必须大胆创新、不拘一格”,陈卉丽这样说。在修复中必须坚守文物真实性第一的原则,就像断臂维纳斯一样,在没有准确依据的情况下,是不允许擅自“创新”的,否则就是对文物历史真实性的破坏。这样苛刻的要求,让修复工作每一步都充满更大的挑战。
在修复千手观音的主尊像时遇到了前所未见的难题。陈卉丽发现,千手观音右边前伸的主手自腕部残缺,现存手掌及布帕为后人补塑。这只手原本是什么样子?陈卉丽和同事反复考察研究观音的手型,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和佛教经典,也没找到修复的依据。她带领同事对四川、重庆、河北、山东等地区三十多座石窟的观音像进行实地考察,遗憾的是最终也没找到可靠的依据。
“这次修复是千手观音造像800多年来第一次最全面、系统、科学的修复,如果这次我们不能修复好这只手,就会留下终身遗憾,也对不起关心修复工作的社会各界。”陈卉丽说,“我不能轻言放弃。”
陈卉丽和同事们反复研究、讨论,评估修复的各种利弊。最终,陈卉丽在基于对文物修复的真实性要求,并对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综合考虑的基础上,毅然提出:依据千手观音造像对称原则,按照另一侧相对应手的形态,采用“可拆卸式的”修复方法来修复此手,以便后期再次修复处理。
终于,这一创新思路得到了文物专家的一致认可。千手观音装上了一只可以拆卸的手,在保证造像艺术完整性的同时也为后人修复留下了空间。
“因为担当,我们必须认真到底、万无一失。”修复材料和修复工艺的选择对千手观音修复效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如何选择加固风化石质的“药剂”却大费周折。他们用了3年多的时间,从10多种材料中提取不同比例剂量,反复进行试验100余次,最终配比产生了适应千手观音造像环境需要的加固剂。他们首创的这种加固材料,后来在西南石窟保护领域内被大力推广应用。
“因为担当,我们必须敢于负责、不惧压力。”千手观音贴金也是一件令人伤脑筋的事情。按照预定的方案,是将揭下来的好的旧金箔经过处理后再回贴上去。但反复试验却证明,这种方法根本不行,旧金箔贴上去后几个月就坏了。一时,修复工作似乎陷入了绝境。而后,陈卉丽大胆提出使用新金箔的方案。
一日复一日,在石刻修复现场狭小的空间里,修复人员每天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或站、或蹲、或躺,一个姿势就是一整天,长期嗅着刺鼻的材料味、粘得一身尘土。为了保护文物,再热不能吹空调,再冷不能用烤炉。因为长时间固定一种姿势,陈卉丽和很多同事们都患上了颈椎病和腰椎病。
修复工作前后耗时长达8年,整个修复团队仅填写的调查表就达1032张,录入35000个数据,手绘病害图297张、病害矢量图335幅,拍摄现状照片20000余张,编制修复实施方案1066个。作为组长,陈卉丽个人独立完成了千手观音造像80只手、20件法器的修复方案编制、本体修复和修复技术报告编写。
2015年6月13日,第十个中国文化遗产日当天,对于陈卉丽和团队来说,是难以忘记的一天。修复工程历时8年竣工,千手观音主尊端坐莲花台,全身金光熠熠,神态庄严雍容、一改往日的暗淡斑驳,830只金色手掌层层叠叠伸展开来,状如孔雀开屏。当看到千手观音“金光再现”的一刹那,陈卉丽思绪万千,眼泪不自觉地淌落下来。
8年里,陈卉丽每周最多休息一天,很多时候甚至没有休息日。这8年正好是她母亲重病期间,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由哥嫂照顾,而她只有春节的两三天假期才能回老家资阳照顾老人。母亲离世前,她匆匆赶回老家,也只陪伴了母亲的最后四天。“这些年对妈妈的亏欠是我无法弥补的遗憾。”
保护文物,就是守护辉煌
荣誉纷至沓来,陈卉丽依然平静如初。“我自己更深深知道,保护文物,就是守护我们民族和国家过去的辉煌,今天的资源,未来的希望。”
她确实太忙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大足石刻的75处5万余尊造像,如今已经进入高速风化期,陈卉丽和团队承担着保护修复工作,这些宝贝的修复不是一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现在的每一天,他们仍然处于超负荷的工作中,当一尊造像修好的同时,又有另一尊造像亟待修复……
陈卉丽实施造像脱落部位的复原粘接
目前正在实施的保护工程主要针对大足石刻水害、岩体失稳、石质风化等突出病害,开展大足石刻宝顶山大佛湾水害治理、宝顶山石刻结界造像抢险加固、北山石刻周边造像抢险加固、川渝石窟保护示范项目——大足石刻宝顶山卧佛、小佛湾摩崖造像修缮等工程……陈卉丽一一历数着。
“可能大家还不知道,除了身体上的病痛,其实我们还患上一种更严重的‘职业病’。”陈卉丽笑言,“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文物,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盯着文物看,看有没有什么病害,如果有,又该要用什么方法来为它们‘治病’,让它们恢复健康,延年益寿。在别人看来我们似乎有点‘神经质’,其实这是我们出于对文物的热爱和责任而自然流露出的一种职业本能。”
培养新人将是陈卉丽又一个工作重心。她说,希望能有更多“守得住寂寞,练得好功夫,有责任敢担当”的年轻人加入我们的行业,让文物有限的生命得到更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