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晟‖补锅头【客都原创】

补锅头

文/李能晟

补锅头，是我们客家地区上个世纪以前一种行业，一种手艺。俗话说:“头阉二补三噹的。”其中，阉是阉鸡阉猪，补是补锅头，“噹的”是打铁。

说起补锅头，我是有发言权的。我的父亲一生就是从事补锅头的工作。我从小看着父亲补锅头长大，而且曾参与了不少补锅头的过程。

补锅头有定点式和游动式两种。定点式一般在圩镇里有专门的补锅店，邻里乡亲，家里锅头坏了，送到补锅店补，或师傅去乡村里游寻，把人家坏了的煲或锅收集到补锅店，统一修补，再一一送回家家户户，赚取工钱。游动式是走家串户，走村落寨，收取各家各户烧坏了漏水的锅或铁煲，然后选取村头巷尾一角，摆摊架炉生火，熔铁补锅。然后，一一送回各家各户。这种摆摊生火补锅是不定点的。临时性强，随意性强。我的父亲就是以这种形式补锅几十年。

补锅头是合作的生计。一般补锅头最少要两个人配合操作。一人拉风箱熔生铁，一人做师傅补锅头。我爸一般是一人出门，随时随地选个小孩或闲散人员帮忙拉风箱。他就专心做好其它补锅事项。当完成了全部补锅任务，我爸一般会给帮忙拉风箱的人五分钱，（当时五分钱可以买一只五仁饼，一般我们的零花钱是三分两分的）。有些小孩喜欢那些做得精致的用来舀补锅的“生水”（高温融化后的生铁）的小汤匙，我爸也会送小孩一两个。小孩子拿到舀铁水的小汤匙总是爱不释手。以前寒暑假，我偶尔会跟父亲去补锅头，主要拉风箱。一般春节前，生意最好。经常看父亲一天忙到夜，能赚三五块钱，虽是辛苦，一家乐呵呵。（当时的社会工资做一天八角钱）

补锅头的程序一般是收锅，选点摆摊，生炉熔铁，修整烂锅烂煲（有些裂缝或破点要用特定工具慢慢敲打，让裂缝裂开，破点扩大，有便于补锅时更好粘合刹水），补锅，修整，擦瘀泥抹草木灰，试水，收档，送锅。补锅，看似简单，其实工序很多，一套工序没做到位，很可能就会影响补锅效果，全功尽废。

要出门补锅，每天都要做好很多准备工作。一是准备“石碳”。它是煤炭里挑出的坚硬的焦煤，如石头一样的，俗话叫“石碳”。它燃烧后能发出高温。熔生铁，最少要一千度高温以上，石碳燃烧就能达到这般高温。“石碳”要么去煤球厂购买，要么自己去农机厂周围寻找。农机厂用过的煤炭，还没烧过的，多少能捡到一些石碳。我读小学时，就经常去河边沙滩上，或公社农机厂周围捡石碳给我父亲补锅用。一斤石碳几分钱哟。二是做好煅烧融化生铁瓷泥锅，和舀生铁的瓷泥小汤匙。做这两样东西，要选很好的瓷泥，把瓷泥放在石板上，用铁锤不断地捶打翻转，瓷泥有了一定的粘度韧性了，才用手小心成型，做成煅烧熔化生铁锅和小汤匙。三，准备布托子和布印子。这是补锅时的最基本的工具。补锅时，把火红融化了的生铁水，舀到布托子上。布托子上放了不少的草木灰，防止高温的生铁水烧穿布托子。做布印子，工序比较繁杂。把家里的烂衫烂裤，一块块剪好，在一块块布片上抹上浆糊，然后用力慢慢滚动，把布片滚成坚实的布条，再用刀切断。再隔火慢慢烘干，让布印子更坚实耐用。布条一定要切平，不然会影响补锅的效果。布印子不平整，补出的锅，就会不平整，影响日后铲菜炒菜，很容易让补锅重新漏水漏油。四、是准备好生铁片，要把旧锅烂锅敲烂敲破，除去没法使用的废生铁，把能用的生铁敲打成一小短条，方便放入煅烧熔炉里融化。

补锅头是一门手艺活。要胆大心细眼巧。一千多度高温的生铁水，舀在布托子上，不能怕高温，手一定要稳定，不然没法对准小小的漏眼或裂缝。生铁水在锅底下接近裂缝或漏眼，把生铁水送到裂缝或漏眼时，用恰到好处的力向上托，生铁水露出裂缝或漏眼，马上用布印子用恰到好处的力按下，把生铁水压平。如此类推，完成漏眼或裂缝的粘补。锅补得平不平，稳固不稳固，刹水不刹水，这就是师傅的水平的高低了。

补完锅，还要一一把补过的地方，擦上一些淤泥，草木灰，一来是用来堵塞一些小沙眼，二来是用来氧化生铁，让补漏的生铁与原锅口更好的氧化粘合坚固。

最后是试水。补好的锅，师傅会放一些水到锅里，看会不会漏水。不会漏水，这次补锅，才算完成，才算成功。

送锅的过程，虽是最后，日照当午，肚饥人累，但想到辛苦了半日，完成了补锅，能领到各家各户的补锅工钱，再累也是高兴。有些家户一时拿不出现钱来缴工钱，也会拿一些实物抵钱，如米，或番薯等。师傅都能理解，都能笑纳。劳动了，有收获，是能让人高兴的。

补锅“一点生水五分钱，点点生水变神仙。”（生水，就是高温融化后补锅用的生铁水）过去，补锅头是挑着一担重重的补锅材料，补锅工具，走村串户，游街入巷，虽是辛苦，但因为一门手艺，或许能养活一家人。像我父亲就是如此。他为了家，为了我们姐妹四，每天起早贪黑，走村串户，凭借他的手艺，让我们读书，让我们四姐们健康成长。当时，我父亲有让我长大后学补锅的心愿，但我知道，补锅，在大家的眼里是不看好的。每天乌头逅面，不能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当时条件，也没有穿好衣服的机会。我人小鬼大，或许虚荣心作怪，我是不会去学补锅，去接父亲的技艺的。在同学们面前，我一般不提我父亲补锅的事，偶尔父亲来学校送东西看我，我都是尴尬万分，认为补锅低人一等，没有面子。我父亲三十多岁开始补锅，一直补到我师范学校毕业出来教书后，他六十多岁才停止了补锅工作。

作为一门手艺，自然要有它的技术含量，要有它的关键地方，注意事项，要有很多不能用文字言传，要用心感悟的东西。岁月能改变一切，阅历能改变一切。今天，我写《补锅头》的文章，一来用文字记录自己理解的看过的补锅头的过程和一些补锅头的技艺。更多的是怀念自己勤劳老实的补锅头的父亲，更多的是感念父亲用自己的技艺养育了我们姐妹四的成长，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今天，我以有一技之长的父亲而骄傲。我父亲要是还健在，已是一百零二岁了。

写到补锅，想到父亲，愿父亲在天安康和祥，庇佑子子孙孙……

作者：李能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