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重阳 ‖ 窦凡生
作者
窦凡生
再 忆 重 阳
七八年开始,我第一次看到了秦腔老戏。
那时我几岁。听父亲说,六二年之后大爷庙上的社戏就再没有唱过,也许是文革的前奏开始了。后来寺庙,戏楼便折了个精光,父亲被划为"四类分子",曾经被派到寺庙中,用诺大的背笼背倒倾刻间房倒屋塌的废墟之土。遭受着"积极分子”的责骂,近乎鞭鞑。
重阳节庙会复活了,在我家庄坡下面,一块平地前面的土台上搭起了旧椽子为架,玉米秆为顶棚和围子的似乎不像现在戏台旳戏台。台口上面吊上两个100瓦的灯泡,和现在的舞台灯光相比真是昏暗无比,但老年人说亮得很,解放前挂的是清油灯碗,六几年还挂的是马灯。
睢班长,崔大晋,大刘小刘男旦,鱼儿沟,庙儿李家曾经唱过老戏的大班长齐会一处,拉开九月九社戏的大幕。几十年未见老戏的戏迷们和想见老戏嘴脸的好奇小青年甚至如我大小的儿童,如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我家门坡下的小河子地里。
在人山人海的四天四夜里我高兴得不知所以,懂戏的老父亲连抽水烟锅的姿态都变了,总是笑眯眯地吞烟吐雾,讲解起戏来兴致勃勃,我趴在炕头上看着他和老联手忆往昔,讲大戏,捣茶罐,不知疲倦。也许正是从此时,从生命里不经意的这一刻起,我的心魂走进了九月九的社戏里,子承父业,当上了戏迷。
后来,动用窦家沟十几庄人的劳力,在大爷庙的旧地上用土筑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打上了围墙,借上县上运输队或公社粮店的大油布当个棚顶,便成了我记忆中的二代戏台。
藉此,我的人生也由童年进入了少年。晚自习偷跑五里地,挤进人群中当热心观众,只有挤到台口才过瘾,但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压得瘦骨嶙峋的我出不来气。戏场离我家不过百米,因而跑回家抱上烂棉袄垫在胸脯上,努力地看戏。几天社戏一毕,挑水路过戏台,总是忍不住看看空空荡荡的台口,说不清的一种悲凉和失落涌上心头,大概与时值青春,当时家境,学习压力有关,或者追古抚今,或者杞人忧天,或者想成为戏子,或者爱上了哪位貌若天仙的旦角?到今天我总是未找到正确的根源。
再后来窦家沟全沟人捐木椽,捐檩子,捐青瓦,收麦衣,打土坯子,再适当收点会钱,在原址上修了一个钢梁的土木结构的戏台,就算是三代戏台吧。
过了十几年又重修了四代较上档次的戏台,这三代四代戏台陪着我一起度过了快乐而激情的青春年华。此间九月九的戏场还没有我家欢闹,好客的父子两代随着戏台上锣鼓声起,我家便六连高升不断,灶台上过弯瓢盆响个不停,年轻如美惠子的妻子总是沉着脸,人家娇妻浪戏场,咱家媳妇围锅台,难怪她不高兴。一月拿不到五百元工资的我,九月九社戏期间总得欠支六百多。父母老,孩子小,庄稼欠收,为了我和朋友的高兴,实在难为妻子了!现在想起来很痛苦,但那时总是那么快乐,无边地快乐。
日月不改,春秋更换。第五代现代版的戏台修成好几年了。
九月九的社戏一年比一年唱得好,看戏的人却一年比一年少,根源也许在于对传统文化热爱与发扬的人太少了,文学作品四大样式将后怎么样定义?就连撰写重阳庙会的对联也没有一个会长们很在意,指派上年愈六旬一生愚钝一丁不识的看庙人想办法完成任务。
但我每年夜戏坚持看,很爱看,白天上班不能看。近十年家里也没有待客喝酒了。新房的电炕上再也看不见老屋土炕上的慈祥的父母了,院落中也再闻不到烧焦的炕土味道了,灶房中也再听不到风匣啪嗒啪嗒的响声了,四下里再也找不到儿女玩耍的身影,他们都长大了……
茫茫人海中遇不到几个真正有情有义的朋友,三百六十行中觅不见又喜又欢的行当。工资多了,房子大了,孩子学业有成,什么让我迷茫,失落,孤寂?———年龄。
年龄……
有一些年了,每当我挑水路过戏毕的场子,总是忍不住看看空空荡荡的台口……
今年2021年古9月8日,我挑水路过戏毕的场子,总是忍不住看看空空荡荡的台口……
我想,从此,每当我挑水路过戏毕的场子,总是忍不住看看空空荡荡的台口……
凡生先生小忆:
大约是他吧,无法百分之百确定,却又能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他。
我很小的时候,他经常来我家里和我父亲,和永红爸爸,和永林家爸爸,和芳林家爸爸……他看起来是青年的样子,及至两年前见到他,他看起来还是青年的样子,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痕迹。
一切都没有变,他和父亲一直在一起猜拳,喝酒,聊天,敞开心怀。
您在文中说,很难遇到有情有义的朋友,我想你们之间毫无疑问是,是有情有义的朋友。
您的文章真好,隔着遥远的距离,小辈问候凡生爷爷好,虽然您看起来一直很年轻,可是,谁让您辈分高呢。您向岁月和往事致敬,你向情怀和生活致敬,我向您和我父亲致敬。
——窦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