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专栏】我的种稻收获 / 文 : 施 扬

我的种稻收获

施 扬

题跋:有人说知青下乡一事无成,可一份耕耘总有一份收获。尽管这份收获有点痛苦酸楚,可那毕竟是你成长的历练!

每个知青都有刻骨铭心的经历:从开始的满腔热血,到期间的百般煎熬,至最终的曲尽人散,往事不堪回首。

可洒下的血汗不会全部白流,有一份耕耘就会有一份收获……

我的收获得益于种水稻。

那是个风风火火的年代,那是个激情亢奋的岁月。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一声号令,一九六九年三月,我来到了江苏生产建设兵团五图河农场一营一连。

这里原是劳改农场,六十年代台湾蒋介石妄图反攻大陆时,曾叫嚣这里有他的十万兵马。没想到知青上山下乡,沿海的劳改农场一下变成了生产建设兵团,打破了他妄图利用劳改犯复辟大陆的痴心梦想。

劳改农场的条件可想而知,无论吃住行都与下乡动员时描绘的大相径庭。可我们居住土坯茅屋不嫌苦,每日战天斗地不觉累。不知掌上几层茧,不知磨穿几条裤。

五年中,我从一个五谷不分的城市少年,到各样农活都能掂量一番的知青农民,应该说受足了锻炼。可是,时间慢慢消耗了雄心,岁月悄悄磨去了壮志,心中的美景前途究竟在哪?

眼看朝夕相处的同伴一个个跳出了“农门”:表现好的推荐上学;出身红的参军入伍;有门路的调到工厂;有疾病的返城回家。当我最要好的同学若飞也调到马鞍山他父亲那里去时,我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

在我父亲的努力下,我离开农场调到了邻近的响水县响南农村,当时我全家落户正下放在那里。

尽管还是和泥土打交道,可我想把它作为跳板。

在农场无论我表现如何出色,那些当兵上学进工厂的好事根本轮不上自己。我只能另辟蹊径,到农村来寻找机会了。

正好那年响水县推广种植水稻,让我这个曾在农场种过水稻的”大麦头专家”有了用武之地。于是自告奋勇,当上了大队水稻种植指导员。这回,轮到我来对贫下中农“再教育”了。

人说“跟了杀猪佬三年,看看也会宰了”。我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在农场毕竟每年和水稻打交道,对种植流程方法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大差不离。因为我为它流过太多的汗水,经受过太多的磨难……

往事的回忆如雪片般纷至而来:那刚下水田染上“绣球疯”的折磨;那第一次手抓人粪秧田撒肥的尴尬;那挑秧冒雨走田埂的惊险;那挥汗如雨烈日收割的考验。还有包头裹颈挑灯夜战打谷场的辛苦,以及寒冬腊月赤脚挖河泥的痛楚。一桩一桩,难以忘怀……

记得刚到农场不久,我们这些青涩未退的学生娃便经历了首场洗礼。

由于往年的稻田灌溉和雨水冲刷,大田里不少表层熟土都流失到旁边的沟塘里去了。为了疏通灌溉渠道,也为了给稻田添加底肥,连队领导安排我们去清理沟渠河塘。

早春三月的苏北依然寒风呼啸,草木凋零残雪封道。冒着零下的温度,我们雄赳赳地结队上工了。

男生扛着铁锹铁铲,女生挑起扁担柳筐。沿着稻田周围,我们清除灌溉渠里的垃圾,铲去排水沟中的积土,挖走蓄水塘底的淤泥。然后,将它们全部运到待耕的稻田里充当底肥。

那时我们年少好逞强,顶风冒寒谁也不甘示弱。

那时我们不懂怜香惜玉,面对重担压肩咬牙咧嘴的女生,还要狠狠往筐里多加两铲土。

寒风刮红了鼻子,冻麻了双耳,萝卜丝般的脸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我们经受了再教育第一课的考验。

我们农场主要种植单季水稻,还有小麦与大豆棉花换季轮种。

由于水稻种植相比其它作物要复杂,因此我对它的记忆特别深刻。

水稻种植的第一步是耕地耙田。

养牛班的大哥哥们(高中生),牵来一头头肥壮的水牛,在劳改犯师傅的指导下,给牛颈脖套上木制的牛轭,系上绳索牵动犁铧开始耕田。

当锋利的犁刀插入布满稻梗的土壤时,犁手一手扶住犁把,一手挥舞牛鞭。“啪”的一声,在牛头旁炸起一个响鞭。只见水牛低头一个猛劲,拉起犁铧奋力向前。随之,被犁刀掀起的一片片乌黑泥土,就如浪花般向外翻滚。

可最吸引我们的却是甩牛鞭子了。丈二长荨麻编织的鞭子,鞭头上系上了牛皮条。手臂向后一抡,长长的鞭子直直的躺着地上,就像一条静卧的长蛇。向前抽动鞭子,当弯曲的鞭身快伸直时,手腕轻轻向后一抖,牛皮条和鞭身发生碰擦,顿时响起清脆炸耳的响声来。

那时就数养牛班的卫云琪、刘兆红甩得最好了,不仅前后左右能开弓,还能盘头甩出不少花样来。惹得我们这群小弟弟纷纷缠着求教,却总不得要领,还让鞭梢刮痛了脸颊。

耕地完了放水灌田,好将冰冻板结的土壤浸苏泡软。抽水机将河水抽入疏通后的水渠,拉开每块地的小阀门,我们逐一放水淹没刚开耕的土壤。

大概浸上十天半个月吧,就可以开始耙田了。

耙田靠水牛拉着铁耙,那是一种长方形木制农具,有二米多长,下面排满了铁刀铁钉。

耕田班的天策兄耙田最是帅气。只见他穿一身洗的有点发白的中山装,裤管挽到了膝盖上。两腿前后交叉站在铁耙上,一手牵着牛鼻绳一手挥鞭,吆喝指挥着牛儿拖着铁耙左冲右突,在退水后的土壤中滑行,就象古代战场上驾车冲锋陷阵的大将军。

很快,七高八低的土疙瘩被梳理成平光油稠的土面团了。

接下来要做秧田了。

要想秧苗长得好,做好苗床有讲究。我们在耙好的田里按一定间隔开挖垄沟,平整好一块块苗床,并施入充分腐熟的农家肥。那都是提前用牛粪猪粪和人粪堆沤发酵而成的混合肥,远比如今的化肥肥力持久又环保。

可第一次施肥我们都犯了难,尽管肥料半干半湿看不出粪便模样。可抓在手里黏糊糊,闻进鼻子臭烘烘,让我们内心第一次经受了“斗私批修”的考验。

做秧田的同时,还要开始浸种。

稻谷外表有壳,吸水较慢。播种前先浸种,可让稻种均匀地吸足水分,使出苗迅速而齐整。稻种是每年收割后预先挑选的籽粒饱满分枝多的稻穗,也有引进外地优良品种的。

记得当年农场引进日本的“老来青”稻种,特别抗倒伏抗病虫。到收割时,稻秆叶子还发青的呢。

浸种时,将稻种浸泡在水缸里,还要拌石灰水杀虫,再盖上苫布保温催芽。几天后稻种露出芽尖,就可以撒谷播种了。

撒谷可是个技巧活,不仅要撒得匀,还不能撒到垄沟里浪费种子。

撒谷最拿手的当数五班长吴伟铭了,我们称他的手法叫“凤凰三点头”。没错,就跟茶道名称一样!

只见他身挎盛满谷种的笆斗,两眼注视着苗床,沿着垄沟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泥水前进。每走上一步,就抓起一把谷种,抖动手腕甩三下,谷种就均匀地飞洒到苗床上了。他的脸上露出特有的招牌笑容,动作犹如天女撒花般优雅。

俗话说“干长根,湿长叶”,开始秧田的水宜浅,让它稍稍盖上苗床,以利稻种发芽扎根。遇到大风则将水排干,防止水波冲散稻种。逢下暴雨要往秧田灌深水,以免雨滴打伤秧苗。

秧龄一般为30天,当秧苗根须达到3个以上分蘖,就可以拔秧栽种了。

男同学中的拔秧快手就数我班的张基跃了,虽然他个矮却便于蹲下身子。只见他双手来回穿梭,手指一张一合间,一簇簇秧苗攥进了手心。然后双手一合并在左手,右手麻利地从系在腰间的稻束中抽出一根,用手指一绕一勾,一把秧苗就扎好了。紧靠他身后的我好几次想“别苗头”,可紧追慢赶总落后他一截。

音平和学才可是连队公认的“大身胚”,加上其他连队刚调来的阿林成为挑秧队伍的绝对主力。人家最多挑个百五,他们的秧担都要超过二百。走在泥泞路滑的窄小田埂上,一颠一晃让人捏上把汗。

他们自然成为知青的楷模,阿林还因此改变了人们心目中“坏老小”的印象。女同学甚至把平时省下晒干的馒头玉米窝片,送来慰劳他们补充体力。

最辛苦的插秧任务都归女同学了,尽管男生有时也会插上一手。

那时都说“女生没有腰”,插上半天就没见她们直起过身来。只见她们左手分秧,右手插秧,鸡啄米似的一步一步往后退,留下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秧苗。

一天下来,每个人都要插上一亩多,最高记录甚至达到一亩半,着实让人钦佩。

其中的林锡琪、顾群蔚、景凤、盛培琳和蒋崇德尤为姣姣者,插得又快又好、“一镞载齐”。为啥至今我还记得那么清?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宣传队嘛!

插下的秧苗返青后,水稻就进入田间管理了。

内容有补秧疏苗,间灌排水,除草施肥,病虫防治等,这些农活虽然没有之前辛苦,但技术含量更大。要凭一眼看出墒情,分清轻重缓急对症施策,没有几年的经验积累是做不到的。

待到金秋十月水稻成熟,那挥镰收割,捆扎堆垛,脱粒晒谷,搬运归仓等农活则更多是凭体力支撑了。

以上在农场学到的一点知识,让我在响水农村如鱼得水。从开垅挖沟、平整秧田,到撒谷布种、育苗插秧,我到各生产队巡回讲解,一一示范。至于后面的水稻技术则再没用上,因为不等水稻成熟,我已离开指导员岗位,投入到高考和参军的忙活中去了。

一九七四年,我作为知青优秀代表,被公社推选参加高考。当时高考推崇“白卷书生”,不考文理只考农知。所以,我又将那套水稻种植方法写得事无巨细,讲的头头是道,颇得主考专家和老师的好评。尽管最终没能竞争过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但随后我报名应征入伍,就是凭着种水稻练就的强健体质和优秀知青的衔头,终于实现了跳出农门的梦想。

穿上新军装的第一天,我忍不住到响水河边的渡船上照相。船老大好奇的问我,“干嘛要在船板上照啊?”,我大声的回答“我终于跳出农门啦”!

人生路上总有坎坷。苦难不是灾难,它是资本,也是财富……

这就是我的种稻收获。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微信网名方木,下过乡,当过兵,退休前为外企高管,现今在家练练二胡,写写回忆录。以前多篇习作曾刊登于“太湖”杂志,如今尝试网络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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