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识小｜楠溪江上“舴艋舟”
前些时日，随上海嘉定区古建与民俗历史文化研究会的同仁一起去浙江温州考察学习，目的地是永嘉县几个国家级古村落，芙蓉古村、丽水街、苍坡村、屿北村、源头村等。由于我近期正在做有关江南文化研究的课题，走出书斋，远离喧嚣，感受古村落淳朴的民风，“青砖碧瓦石板路”，倍感心旷神怡。
考察的最后一天，是永嘉县岩坦镇源头村，楠溪江上一条条舴艋（读音：ze meng）舟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吴淞江上曾经的舢板、苏州大运河上的桨声、绍兴曹娥江上的乌篷船一样亲切。眼前的这条楠溪江，古名瓯水，汇入瓯江，流向大海，可以说是永嘉人的母亲河。这么说吧，楠溪江沿岸，古村落与舴艋舟，是一对不可分离的文化元素，倘若没有古村落，楠溪江就少了一份厚重；但倘若没有了舴艋舟，楠溪江的韵味就少了一份灵性。厚重与灵性，恰恰是楠溪江民俗气韵的最佳组合。
古代江南水网纵横，水上交通主要靠舟船，要是从语义学上来分析，关于舟船的别称也许有上百种之多：“艚”是载货的木船，有货舱、舵楼；“舰”吴地大船、大型战舰，如“吴王舰”；“舸”，船头有竹箬棚，可以用来防风避雨；“舢”，原指“大山一般的船”，即母船；“舨”，指在大船与大船之间，或大船与码头之间穿梭往返的小船，说俗了就连成“舢板”，“舨”也写成“板”了，就像绍兴的乌篷船是一个很通俗的称呼一样……
源头村，地处楠溪江的上游，地势平坦，两头窄、中间宽，整个村庄就像一只舴艋舟。村里人通向外界的各种联系，所赖有的交通工具就是舴艋舟，如果没有舴艋舟，那就撑着竹筏，将山村里的山珍特产运送到各个集市，再换回必要的生活日用品，而源头村停靠小舟的码头被村民称为“源头埠”，不啻就是一个大码头。
源头村的乡亲们，感怀楠溪江与舴艋舟给他们带来的恩泽，在当地修建了一座舴艋舟文化博物馆。成书于魏明帝太和年间（227—232）的古籍《广雅》记载“舴艋，舟也。”船头有竹箬棚，可以用来防风避雨。船篷由竹竿、竹篾和箬叶编织而成，呈弧状，船体用材为杉木、松木等木料，舟盖箬篷是用竹片和箬叶编织而成，古朴有趣。因为它小巧轻捷，两头尖尖，外形酷似蚱蜢而得名。作为古老的交通工具，舴艋舟已有1800多年历史，历代的文人墨客都以舴艋为题，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章，但最著名的还是李清照《武陵春》里的这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译成白话就是，听说双溪春景尚好，我也打算泛舟前去。只恐怕双溪蚱蜢般的小船，怕是载不动我内心沉重的忧愁啊。
公元422年，正是南北朝时期的宋武帝永初三年，山水诗人谢灵运受命出任永嘉太守，从建康（今南京）赴永嘉上任，一路上风尘仆仆，抵达处州（今丽水）后，就在大水门码头登上了舴艋舟，沿江前往永嘉赴任，诗人一路前行，一路放歌，据说今浙江青田的石门洞就是谢灵运乘坐舴艋舟游览瓯江时发现并命名的。此后，唐代大诗人李白、孟浩然；南宋诗人叶绍翁、遂昌知县汤显祖；清代文学家袁枚等都曾乘坐瓯江的舴艋舟，留下了绝世佳作，如同散落的珍珠串起了楠溪江的绝妙风情。
在永嘉这一片古老的土地上，舴艋舟曾是楠溪江的精灵和主宰，甚至可以说舴艋舟就是永嘉县的文化象征和乡愁的承载物。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千百年来，舴艋舟给永嘉以舟楫之利，永嘉人赋予它以灵性乃至生命。它连接着楠溪江与外界，帮助永嘉人经商事业，也帮助无数学子完成耕读学业，成就人生梦想。
然而，从上世纪末开始，随着交通设施的日益改善，楠溪江上的舴艋舟便渐行渐远，传承千年的舴艋舟也渐渐失去了它的功用，楠溪江上的片片帆影逐渐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我在与源头村支书交谈时知道，在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源头村的村民达成了共识，没有桨声帆影的楠溪江是不完美的。永嘉人做生意有一股拼劲，同样在楠溪江河道沿岸的整治也丝毫不含糊，恢复1800多年历史的楠溪舴艋舟文化，不仅是保护历史文化的需要，也是发展楠溪江旅游事业的现实要求。
如今楠溪江沿岸的风光，以水一般的柔美温婉，恬静的面对城市的繁华与浮躁。舴艋舟上艄公的蒿声轻轻回荡，田野里的馨香淡淡飘浮，他们用传统文化的力量改变着世代赖以生活的环境，云淡风轻，天空湛蓝，静静的楠溪江，水天茫茫、烟波浩渺、帆影片片、鹭影翩翩，浆声里泛起的粼粼水波，共同描摹着秀丽的楠溪诗画。
那一天，我站在“源头村”的土地上，从舴艋舟文化，忽然萌生了对于江南文化源头的遐想。公元四世纪，晋室南渡，在南京建立政权。此后，宋、齐、梁、陈依次更迭，统治江南达272年之久。公元十二世纪，靖康之变，宋室南渡，定都临安，全国的经济重心转移到南方。千年古城永嘉县，始终处于前沿与中心，要追溯江南文化的源头，还真的不能忽略永嘉这片热土。舴艋舟不仅是一条小船，更是一处蕴含丰富历史文化信息的文化载体。山与水、人文与自然、历史与现实在这里实现了最完美的交汇与融合。它必将以悠久的历史文化气息，独特的自然生态景观，为江南文化丰富和深远书写着新的文化符号。
似曾相识的舴艋舟，它满载的不仅是怀古情思，更是永嘉人开拓未来的梦想与乡愁！
笔者在永嘉县古村落考察时留影
2020年11月17日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