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建民丨父亲是儿子心中的歌

人生的道路上,能有几次与父亲相拥,没人记得。在我一生最困难的时刻,父亲给予最多的,却是无言的大爱,至今感觉仍沉甸甸的。

父亲出生于1930年,在我们这个老三门的大家族里,四世同堂,耕种着上百亩土地,也算当地有名的门户。作为这个大家庭的长门人,轮到父亲这一辈,却是两门单传,我大爷和爷爷老弟兄俩守父亲一棵独苗,视如宝贝疙瘩。面对为老祖宗延续的香火岌岌可危,家里倾其全力供养我父亲读书,期望日后出人头地。父亲天资聪慧,在私塾里学了一肚子文化,尤其善写一笔小楷毛笔字,逢年过节,街坊们婚丧嫁娶的请帖和对联,乃至于堂前供奉的祖宗三代牌位,皆出自父亲的手笔。

1948年初夏,华东野战军攻克开封,我的家乡宣告解放,南下大军的一位团长路过我村,发现父亲是个人才,坚持要带他从军当贴身秘书。真盼到出人头地这一天,我大爷和爷爷面对兵荒马乱的形势,害怕父亲这棵独苗一去不返,从此那一亩大的宅院断了人烟,就把我父亲哄进喂牲口的草屋锁起来,死活不让跟大军的团长走。团长在村子里耽搁半天,找不到我父亲,只好遗憾离去。

后来,郑州铝业公司招工,我父亲终于走出封闭的乡旮旯,到豫西的矿山上当一名汽车司机,每天开着卡车进出大山拉矿石。至今在我童年模糊的记忆里,仍影影绰绰记得跟随父亲开车上山的情景,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路上遇有车辆和行人,我用小手拉一下汽车喇叭的电绳,发出刺耳的声音觉得很好玩。可惜好景不长,上世纪60年代初期那场自然灾害,母亲在家里拉扯我们6姊妹,眼看四姐就要饿死了,父亲不得已辞退工作,返乡当了农民。

1979年2月,我随军赴南疆边境参战,身负重伤转入野战医院抢救。一场战争过后,和我一块当兵的老乡都平安寄回了家信,唯独我音讯全无。父亲从街坊们的窃窃私语中觉察出了问题,卖掉家中仅有的一些红薯干,凑足路费,在没有确切地址的情况下,带着一路哭泣的母亲漫无目的往广西战区赶奔,挨个找部队医院打听消息。历经波折,父亲最终在南宁市部队医院寻找到我这个独子。当时我全身瘫痪,生命垂危,正被切开气管靠通播呼吸机输氧延缓生命,我颈椎以下的运动神经细胞也几乎全部损坏,北京的支前专家曾经预言,属于我的生存概率只有5%,即使保住性命,注定也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听说我几天水米不打牙,父亲不顾旅途劳顿,上街买来一只小铝锅,从医院营养灶上领出面粉和鸡蛋,让母亲给我开小灶做一碗蛋花甜面汤。几个月后,我拔掉输氧管,转入豫北371医院疗养,父亲遍寻地方名医,把家乡一位老中医请进医院为我诊疗,持续服用老中医的中成药丸达一年之久。那药丸40元钱一付,能吃两个月,父亲从此往来奔波于家乡和豫北之间,每隔俩月给我准时送一次药。在那一年红薯半年粮的计划经济年代,对于一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农民家庭来说,40元钱就是半年的开销,父亲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狠心连结婚时母亲的银手镯也变卖了,又舍老脸皮向亲戚朋友挨个借钱,一直没让我间断服药。那段时间,父亲目睹我的四肢像软面条一样失去功能,躺在床上连身都不会翻,一个人躲在暗处悲伤过,可从不轻言放弃治疗。住院一年多后,我竟奇迹般地跨越科学划定的禁区,慢慢下床站立起来,并且甩掉拐杖蹒跚走路了,应该说老中医的秘方对康复起到了很大作用。

几十年风风雨雨,因为有这种深沉的父爱支撑,我脆弱的生命在遭遇沟沟坎坎时,才会变得更加坚强。人活一张脸,这个家因我的存在,也给父母的生活增添了希望。如今,86岁的父亲身体硬朗,时常骑三轮车带着89岁的母亲赶庙会看大戏,河南梆子、大曲子、越调、道情戏,百看不厌,成了乡村有名的戏迷。

岁月催人老啊!不知不觉中,我也两鬓斑白,步入了“爷之辈”的行列,逢年过节,远在外地的儿子回来,总要带几件衣服和土特产之类的东西,让人心头热乎乎的,由衷感到生儿养女不容易。今年春节,我让小儿子开车回来,将父母接进郑州儿子家里,一家人四世同堂过一个团圆年。目睹刚学会走路的重孙子咿呀学语,胖嘟嘟的招人喜爱,进入耄耋之年的父亲笑呵呵说,看见这个家又添一辈人,心里高兴,起码能再多活几年。

作 者 简 介

睢建民,豫东汴梁人。乡野里走出来的农民后代,骨子里先天缺乏艺术细胞,却单恋上文学,蹒跚加入本已拥挤不堪的队伍,比葫芦画瓢弄几篇自认为还算满意的文字,无意间被刊物发表,创作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屡有文章见诸报端。现为《行参菩提》签约作家,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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