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八千里漫漫取经路,成为一个接一个的罪案现场。”虽为杀人事,亦是菩提心。但若存了杀人念,你便落了下乘。
“这把刀,弟子浸泡在深泉中三夜,上有浮游三千;又曝晒三日,上有佛光百尺。特来为师父送别。”“今日之后,对老衲而言,无非一死而已,诸德圆满、诸恶寂灭。三界红尘,再不入我眼。可你……今日之后,诸天神佛,将再不会庇佑你;世人亲朋,再不会赞颂你;这大唐天下,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你内心的戒律也会轰然崩塌,你将终生躲藏于黑暗之中,逃避着自己的内心。你的修行将永远不会成功,死后沦入泥犁阿鼻狱,受那无穷无尽、亿万劫的苦……这些,你能忍受吗?”
这一路上,风霜磨去我三件僧袍,黄土洗掉我九双芒鞋,”和尚缓缓道,“只有我手中木鱼,越磨越光,可以照见我心。是否当真,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有泥犁之王,名曰炎魔罗,欲在东土重开泥犁狱,掌管泥犁轮回,审判六道善恶,如今还缺一名判官。大人的智慧冠绝东土,透彻人心,霍邑百姓传言大人审善断恶,从无错讹,霍邑十万玲珑心,都比不上大人心有七窍。泥犁污秽,人间罪恶所集,正好借大人这千丈的无明业火压一压邪秽。
“因为我不能让您念出那段咒语。正如您为了夺取我祖父的皇位,先弄瞎了他的双眼一样。伟大的萨珊波斯四百年来只是靠那只神秘的大卫王瓶在支撑,即使这三十八年来,您穷兵黩武,奢靡荒淫,也没有谁敢于反对您,大卫王瓶的魔力令万国震慑,连强大的拜占庭也在它的光辉下战栗,任凭您的军队蹂躏。那么,为何短短两年,我们就国势崩颓,在拜占庭和突厥人的刀锋下瑟瑟发抖?难道是您的咒语用完了吗?”“大卫王瓶已经离开了波斯。你永远都得不到它。帝王之谋,你不懂。一年后,大卫王瓶抵达大唐的宫廷,世界格局将会倾覆,萨珊波斯将会重生。而你,儿子,将永世沐浴在我遗留的光辉之下。”
“法师一去,万里之遥,一路虽有险阻,也算去得。去时的形状,似乎乘着一匹老且瘦的赤马。那马的漆鞍前有铁。”玄奘这时才注意到他牵的那匹老马,一看之下,不禁愣住了——这是一匹又老又瘦的红马,漆鞍上,箍有一块铁。贫僧游历十年,禅心不动,勘破轮回,才敢听你这一曲。
圆观为玄奘抚琴,香炉中点起篝火,供案上摆了瓜果,杯中有泉水山茶,手里有经卷书香。古庙残破,殿顶缺漏,筛下大唐之夜的星光。琴声幽谧,山间似有死者醒觉,以人皮做鼓,人骨为槌,敲动着悠远神秘的鼓点;又有尸骨磷光,化作荧荧虫火,在星光月色中起舞。“生和死,对贫僧而言,就像一扇门。在屋里憋闷了,贫僧推门走出去,便是另外一生。”“我从十岁受戒,就开始行走。我走过王世充和瓦岗寨连年征杀的战场,走过隋朝末世的长安,走过三峡,走过荆楚,在开皇寺听到过这世上的真正经义,在丹阳见到大唐击破辅公祏的遍地尸骸。我行走过这天,行走过这地,行走过这人间和岁月。可我却受限于这副皮囊,看不到皮囊外的风景。有时候,我向众生讲解佛法,就像对夏天的虫子讲述冬天的故事。可是若有一天,有弥勒化身来向我讲述真正的佛法,我定会担忧自己也是那夏天的虫子。所以,师兄,若是我在屋内,我会推开这门,看一看院子的模样。若我在院子中,我要推开这栅栏,看一看大街和城池里的众生。若是这院子和城池都在他人的钵盂中,我也要敲破这钵盂,撕开这皮囊,看一眼天外世界,看一眼前世今生。”
“师兄你有所不知,我的命格与长安相抵,此生不能入此城。”“所谓命理,不过是因果循环。若你种下此因,则果报如影随形,君不入长安,长安也会奔你而去。”“法师,这些时日,凡是进入这大殿里的人,我都要问一个问题。”
“法师,有一种东西,佛家称之为佛,道士称之为道,帝王称之为法,读书人称之为儒,黔首众生称之为梦想。它能使人与人有所敬畏,国与国永葆和平,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世上不再有战乱、饥荒和痛苦。这个东西触之不见,摸之不着,口不能述,笔不能载。大唐开科取士,不问门第与家世,一举打破魏晋以来的九品中正,使得寒门士子也有了晋身之途。有人说科举便是这种东西,我却不信,于是便亲自去试了一试,可惜不能六科全中,深以为憾!”“师兄你有所不知,我的命格与长安相抵,此生不能入此城。”“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十二年乱世,你我都是飘零之人。”“法师说的当真不错,老父一生征战,却落得家园破灭,三子丧身,后来他带着我回到博州老宅,当真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遥望故宅里,松柏冢累累。从此我就在那家宅和坟冢间读书、长大。”“那是你我一生的赌局。既然其触之不见,摸之不着,口不能述,笔不能载。那就倾尽我们一生来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