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蝉话：如何度过酷暑

梁东方

怎么度过时间，这是酷暑中的一个问题，一个普遍问题。

在别的温度还适宜的季节，这个问题是很少出现的，至少不会这么普遍而集中地出现。

现在，在酷暑中，这真就是一个问题了。对待苦夏的传统方式是熬，熬过酷暑就是人生的又一个胜利。如今，上班的日子里，早晨起来急急地去单位，到空调屋子里坐定了，一直到下班都不想出来。可是周末的时候怎么办？

去凉快的地方避暑？谈何容易，只有两天时间，第一天跑到最近的凉爽之地，就又该马上向回走了。一次两次还可以，每个周末都去避暑，自己都会嫌累。

就近的，在生活环境周围的适宜之地，就成了必然的首选。然而在雾霾下，在干旱中，在酷暑里，其实是不存在这样的首选之地的。大多数人都去了商场超市游泳馆城市综合体，因为里面有空调；对于自己这样不大喜欢建筑而喜欢自然的人来说，便已经是无处可去了。

这时候，去找蝉蜕，就成了避暑的不二法门。对，置身户外，置身在全无遮拦的烈日之下，在大地上逡巡而行，行行止止地去找蝉蜕，恰恰就是可以避暑的不二法门。

蝉蜕是蝉在地下经过漫长的七年孕育以后一朝破土，当夜留下的全壳。蝉因为总是喜欢柳树杨树的树根树汁，所以出土的位置一般都在这样的树种之下。顺着这样的树种的树干向上爬到一个相对安全的高度以后，蜕变成带着翅膀可以飞翔的蝉。蝉去树梢上嗡嗡鸣叫上一些天，甩籽儿以后掉落下来，重新化成尘土尘埃，就算是度过了自己由漫长的地下生活和短暂的树上生活组成的一生。

蝉在其整个生命过程中，始终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在地下七年，七年时间里不能有过分的干旱和过分的水淹，地面不能被污染，不能堆上垃圾和污物，不能硬化，不仅不能铺水泥沥青也不能铺草皮，不能遇到老鼠蛇虫；而一旦出土，危险就成千上万倍地增加，最大的敌人除了蚂蚁就是人类。人类认定了它们的高蛋白，油炸以后即使没有大补的作用，也可以当肉吃。

其实在蝉的一生中，对人类最为有益，而无害于它们自己的就是蝉蜕。蝉蜕的药用，是取之自然之中的无用为有用，是人与自然和谐一致着的状态下的恰切之用。

我在找蝉蜕的过程中遇到没有蜕化的蝉，一律都加以拯救，被蚂蚁围攻的或者正在行进在上树的路上的，都把它们小心地救出，高高地放到大树的树杈后面去。为的是，最大限度地能不被那些打着手电捉蝉吃的人发现。

蝉蜕好像知道，当然准确地说不是蝉蜕，是没有变成蝉蜕之前的知了猴知道，蝉蜕的位置只是知了猴的智慧留下的痕迹；它们知道路人的目光所从来处，总是能很巧妙很准确地躲到叶子或者枝干后面，避开大多数正常身高的人的目光角度。

这一点我开始还将信将疑，及至后来只有蹲下或者侧着头的时候，或者干脆绕到树木灌木后面去的时候才能发现的蝉蜕多了，才逐渐确信，确信它们是一定的智力的。不管这种智力来自集体的本能，还是来自个体的思考，它们在路边灌木上的最终栖身位置，也就是准备羽化蜕变的位置选择上，是很讲究隐蔽的。

蝉在树干上因为对比强烈，很远就能被人发现。所以现在逐渐进化，很多蝉都不选择爬上树干，而选择树下灌木丛。躲在灌木的枝条背面，避开人们的目光，又有错综的枝条和叶片做掩护，生存率大大提高。即使遇到晚上打着手电来找知了猴的人，只要离开了从出洞到爬上灌木这一段最危险的路段，也就很难被发现了。

这样的规律是在不断地寻找中逐渐积累起来的，是每一项劳动之中必然都会有的窍门与智慧部分。这样的部分，不在长期的劳动中浸淫，是很难从自身体验中获得的。而一旦获得，就说明你已经成了这一行里的一个合格的劳动者，一个可以在这项劳动中获得自己的乐趣的人。

一旦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对蝉蜕的这种“研究”状态，汗水和高温就都被遗忘了，即使汗还在流，高温还在炙烤，但是满脑子都是蝉蜕，已经没有了一向以来时时刻刻都在抱怨的汗水和高温的位置。甚至偶尔闭上眼，满脑子也还都是蝉蜕的视觉残留。

在人们都熬着的酷暑里，只要体会到了找蝉蜕的乐趣，就不会再是熬的感觉了。而是一种时不我待的怕，怕酷暑很快过去，蝉蜕也就随之消失不见了；要再找就要明年了。由是，使生命中的时间重新变得又有了期待，又珍贵起来。

度过酷暑的一种户外方式，一种忘我的方式，一种忘掉酷暑的方式，就是去找蝉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