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普通的作品”,过普通的生活,但是不打针——于艾君新作

艺术中的时效性或临时性因素(元素)值得让我为之付出永恒的企图和妄想。
哥烈弗游记之“骑鸡逐艳”
纸上绘画拼贴、金色金属颜料、铝板雕绘、木尺、草花梨木、亚克力外框
32×47×4.5cm,2020


于艾君:
我是那个投掷匕首的人,
不是锦上添花的人。

◦王凯梅(以下简称W),策展人
◦于艾君(以下简称Y),艺术家

W-先来给我们讲一下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包括你所在的地理位置和心理位置,最近这段时间是怎么样的精神状态?
 
Y-我现在沈阳桃仙机场附近,远郊区。还是比较焦虑,但是也在逐渐适应现在的各种变化。
 
W-焦虑可能是当下所有人的一种状况,对你来说这个具体到什么样的呢?
 
Y-这个焦虑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吧,因为至少关涉到每个人的生存状况。世界正在发生剧变,全球化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是具体可见的。个人生存方面的与以前一样,很多事情都被全球疫情干扰,都在改变,生活的细节也在改变,但我对一切都有最坏的打算,有一定心理抵抗力,还能应付过去,如果一直幸存的话。工作上的节奏不会被干扰太多,也因为这些副作用的影响吧,不自觉地对工作进行着一些方向上的调整,做出应答。目前来看,还基本能够按照自己的愿望来慢慢推进。
剧中人(剧中关系)
铝片上雕绘、细铁丝、木头
现场总体尺寸可变,2019
“如何提供更清洁的能源”考
晒图纸上油彩
61×43.5cm,2017
笑(摩天轮)
晒图纸上绘画拼贴
65×45cm,2017
W-这次展览的主题就是针对我们今天所在的全球化世界被新冠病毒的突然临近,如何面对这个加速的现实,如何管理惊慌、应对恐惧的状态。你作为一名参展艺术家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下你非常多样化的创作经验吗?
 
Y-我是按照我对代艺术的开放性和问题性等方面的理解来规划自己的工作包括绘画的。我个人比较拒绝那种强调(图式)风格的、具有排他性的实践,对我来说,它代表一种过去式的、稳定的、自我经营式的东西。所以我的工作基本上是属于一环扣一环的、方案推进的那种方式吧。另外,我对那种虽一开始开放生猛但慢慢随着所谓成功而把自己赶上精英化路线的艺术实践,也心存怀疑和悲哀。是的,谁不渴望“成功”呢,但我又本能地想要抵抗它的吸附和瓦解机制。同时,我对一些过于流行的趣味也充满怀疑。我比较拧巴。
为什么主要选择绘画这种方式?我个人认为,信任什么,什么就可能产生力量,我信任绘画,所以我才怀疑。我觉得它有可能产生我想要的东西。
批准失事
不锈钢板、木头、炭笔、油墨、蜡
51×42×3cm,2020
逐梦的舞台
特制椴木板上铅笔、炭笔、油画棒、油性彩铅、油脂及雕刻
30×45×0.3cm,2020
“山河探讨”之“欢迎您”(忘记签名)
特制椴木板上炭笔、蜡和油墨
30×44×0.5cm,2020
W-“信任”这个词说的挺好的,因为我觉得对于艺术来讲,许多时候真的就是个“信”字,信不信你自己追求的东西。在艺术这个范畴当中,比如说越是光彩亮丽的,体态庞大的就越是能吸引眼球,就越容易被信;而你的作品当中很多的原材料都是一些故意制造的破碎破旧的感受,那么,你的艺术中的“信念“从哪里来?能量是从哪里来?
Y-这些作品大多依附于经过油墨和蜡等材料特殊处理的薄纸。纸张基底因此有种光泽。然后在其上再使用金色金属颜料绘画或刻绘。金色颜料和黑色或蓝黑色纸张之间,会产生材质上的金属感或金石感,也因此会产生对峙、张力,因为纸张很薄,一不小心就把它破坏,因此操作起来有一种历险感。
 
这些作品中,我采取了这种悬针式的,像走钢丝式的操作方式,我迷恋这种历险性的操作所带来的气质。另外,在所谓题材选择上,我是改写或抄写那些随处可见的,甚至手机里照片,就是生活中的无聊形象,其中有一些政治性情节的东西——我想通过非口号宣言式的非大体量也非一般意义上纪录片式的方式,去表达“政治”。总之我把它们改编成绘画或装置性绘画,经常用线条密集的劳动集成式的工作方式。
 
我比较认可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很多时候对思想啊灵感啊观念啊不是太信任。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我要的一种看起来比较流畅尽管时常磕磕绊绊。随意轻松的效果是我需要的。这些因素可能会使作品有比较鲜明的面貌吧。目前正在尝试做更大的尺寸。
日常之战1
铝皮上雕刻、油彩、木方
其中铝皮尺寸为20×30cm,2020
邮寄五平米田野(关于同名行为方案的绘画)
账本纸上绘画拼贴(账本纸、牛皮纸、炭笔、橡皮筋、旧邮票)、树脂外框
30.2×25.7×2cm,2021
“山河探讨”之“一张进行中感到不耐烦的画”
硬纸板上油彩、胶、油性彩色铅笔、圆珠笔、铅笔和炭笔
29.7×42cm,2020

W-我赞同你的这个逻辑。在体量的大与小,以及材质的高低之间进行的就是一种博弈,一种观者和制造者心理上的博弈,你在作品介绍中写了一句话“作品应该像一个匕首一样去划开一切”,这个一切是指什么呢?只是艺术界的一切呢,还是指社会上的一切?
 
Y-谢谢王老师,我可能属于那种愿意投掷匕首的人,我不是锦上添花的人。我的艺术也是这样,无法不这样。我认为艺术作为一个整体系统,如果在社会生活中在文明中有一定必要性的话,肯定内部是各司其职的,艺术运行是一个多层次多分工的系统,有着各种分化,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特质。大多数一生都是消耗和陪跑,当然这也很好干嘛非要怎么怎么样呢,有的就可能觉醒得比较早,自己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作品会是什么样。于我个人我是还是那句话,我把自己看作是一个能够或愿意成为投掷匕首的人,关键是,恰好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当论及一个人生活和工作的所谓分裂性状态,我觉得我有点儿像星爷哈哈。我平时生活比较单调,各种拧巴在一块儿,但同时我愿意把这种拧巴啊,与对某种生活的对峙和打工环境的关系等都当做动力燃料吧,去经历,去受活,在与他们的斗争和抗争之中推进工作。后者因此会产生一个靶向,大概是这么一个状态吧。
 
对了,周星驰也是巨蟹座,我是巨蟹座的最后一天,所以比较分裂。哈哈
 
W-哈哈,艺术家也要看天象的事吗?那有没有问一下画廊老板应该是什么天象啊。
《山河探讨》之“蓝心”
灰色硬纸板上彩色圆珠笔、彩色铅笔、油墨、蜡、陶瓷笔和遮盖液
29.7×42×0.2cm,2021
山河探讨(选二)
灰色硬纸板上综合材质技法
每件30×45cm,2020
泳特
纯木浆包装纸、炭笔、蜡、木方、木胶、灰色硬纸板上绘画
总体尺寸61×58cm,2021
W-从你的这个作品的外表和材料上看,如果从艺术史找一个根源的话,我想跟贫困艺术之间的关系蛮大的,但是贫困艺术也并非只是材料形式上的贫困,相反他非常这个强调生活当中的诗性,这种简单物质当中的美感,甚至可以说对于观念艺术是一个先行者,它也很强调就是生活和艺术之间的界限的模糊性,你自己怎么定义你的这个创作呢?
 
Y-的确,最初看到“贫穷艺术”我就觉得这与我的理念和气味特别契合。平易的材料之间的关系,材料和艺术家之间的关系,“贫穷艺术家”与时代和遗产之间的关系,所有这些我都因与之天然接近而认同。同时,因为艺术工作的特殊性,我必须让我的工作与当下的时代状况发生具体联系,比如说,(绘画)形象怎么进入到贫穷艺术语言结构里去,怎么与自己的经验结合,杂糅出一种个人方式等等。总之我还是希望以一种开放的,不是特别排他的姿态来做作品。
 
策划人冯兮曾经概括过我的工作,他说我的作品好多都和“drawing”有直接关系,的确,我经常直接把素描、半成品,甚至是现场行动状态的过程迹化等,几乎是不经改造地搬到自己的语言结构里来,而不是特别修饰的,改头换面的所谓升级一个东西。我就想把它们直接拿过来所以我的作品经常呈现出drawing的感觉。
 
W-Drawing对于艺术家相当重要,因为它不可以改,应该是伦勃朗讲到,这是一个真诚而直接的描述,等到Drawing变成油画,它总是去除了这种首先的灵感性的东西,而变成一个思考型的,在Arte povera贫困艺术当中也是显出很重要,我觉得能够感觉到这种急迫性,有一个Emergency紧急性。这次展览,为什么叫紧急出口,我想在疫情当中大家共享一种比如说情绪上的抑郁,要走出来喘息,但又是处在紧急状态中的。我想说的就是“紧急性”和急迫性,构成了这个展览的朴素性和必须性。我觉得这个点在你的创作当中是有的,所以,你可以讲一下在创作这些作品的过程中的事情,是很快吗?回头需要去修改吗?怎么会想到现在状况子之前好像没有框子,然后包括框子颜色的选择等等。
 
Y-装框也很好,不装框的作品呈现出来的面貌和裸裎的是不一样的。框子颜色的选择也是我设计的一部分,的确,框子看起来比较扎眼、比较冷酷。
《山河探讨》系列之“SLICE OF LIFE”
特制白纸板上综合材料绘画
白纸板上绘画27×39×0.2cm、硬纸板外框31×42×5.8cm,2021
《山河探讨》系列之“我是永远的异乡人”
纯木浆包装纸上综合材料绘画、纸板框
30.7×43×4.8cm,2021

CROC

纸上油画棒、铅笔、油墨、蜡
22.8×32cm,2021
W-那再回到贫困艺术,它的出现是在二战之后整个物质条件有了极大发展的意大利现代主义的一种表达,那在今天的这个状况下要把它的影响放到自己的语境当中去。你在作品描述中讲到“不可以再继续保持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要有换位思考”,所以我想听一下你怎么理解人类要换位思考的?它是怎样体现在你的作品当中的?
 
Y-我相信每个物种从生物学本能来讲都是自私的,行为都是利己的。但是从生物链、从整个自然界的各种关系来看,人类在这个星球的位置感,并非不可变的、不可动摇的甚至不可毁灭的。想到这个有点儿悲观,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星球在宇宙里连尘埃都算不上,何况寄居其上的人类和人类文明呢,凭什么就必须永远存在呢?这说不通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的话,也稍微能获得点安慰,否则的话真是想不通的。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各种秩序中存在的恶,包括我们无法在这里表达和描述的恶的东西,实际也是世界整体性的一部分吧。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另外一个人的痛苦,所以说作为物种的人和其他物种之间的隔阂对峙和斗争是永远存在的,不可或难以和解的,这也是人类社会发展演化的一个参照和动力吧。

他在抓嫖现场背诵一首诗
纸上油画棒、铅笔、彩色铅笔、银色丙烯颜料、油墨、蜡
17.5×23cm,2019
压力、意外逃逸及其他(外三件)
晒图纸上油彩、油性彩色铅笔等
尺寸均在23×31cm左右,2021
销毁,即是抹黑
塑料包装袋上油彩、地板胶带
29.8×44.8cm,2020
W-你是这样理解这个非人类中心主义的哈,我觉得蛮有意思的,因为可能大多数的想法都是从生态平衡啊、万物有灵、人类纪的思维来考虑物种平等的关系。我之前文章当中写过,比如说当人类世界被叫停之后,动物世界发生的这些奇观,我们都看到很多惊诧的照片,比如海豚出现在意大利的水中的这样的情景,那在今天的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争论应该是什么?
 
Y-当我看到那些动物在空街上逛啊,我说出来大家别生气啊,那一刻我挺为它们高兴的。
  
有很多次这样的感受,看到大自然,看到好作品、令人激动的作品比方说小说诗歌还有艺术什么的,我就想,哎呀人类有这么好的东西,还有幸能身处这么美好的自然当中,最好还是一直存在下去吧。但有时候看到另外的东西,就想,把我自己成为代价我都愿意陪葬——恶太多了。所以这种矛盾的令人窒息的羞耻感会把人带进漩涡,但又觉得可能人类还有希望,但愿还有希望吧,这种感受挺复杂。
W-那就更需要艺术家了是不是?你觉得呢,在你看来,艺术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作用啊?
 
Y-所以艺术家太重要了,尽管艺术工作只是一种平常的工种。艺术家不直接提供生产力,但是他能让人类的工作和生产找到一种方向参照,至少是提供了启示或干扰,否则太没劲了。就好比所有人都在弯腰种地,突然有一个人抬头望天并大声说,哎呀你们看天上的云彩多美啊!
 
W-艺术家就是那个指给大家天上云彩的那个人,很美一个画面。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一年到现在,你有哪样领悟会让你在今后的生活中做出什么改变吗?可以是具体的行动
 
Y-希望能过上任性的生活,同时对所有可能的后果做出预判和准备。匕首随身带着,同时以防不测哈哈

W-没有变化?
 
Y-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不怕,面对。

2020年
于艾君是一个坚定的“使用主义者”。他认为每个创造个体都是时代综合运动景观的一个显像末端,自由即受制,自我即他者。处于当代社会中的创作者,其所谓纯粹性更多意味着选择及其意图信息性的明确与坚决。一直以来,他使用多种媒介方式,比如“素描”、影像、平易物,(自动)绘画、现成品或装置等,关注个体与集体在现实中诸多的问题及冲突,探讨呈现事物的游离状态以及它们之间隐匿的关系,借此展开政治评述与媒介想象。在部分近年实践中,他通过对具有社会性因素的形象(碎片)的描绘、转译、串接和重织,幽默化地窥现了“俗世荒凉”及乌托邦式的狂欢,从而也引申出个人的语感、技艺和方法。而在另外一个持续数年的“夜晚的绘画”项目中,则借大量的方寸纸本呈现了想象的密度和边界,并试图将中国民间绘画的部分经验和观看方式放置到一个开放的系统中加以省思和使用。近年来曾展出包括:啥空间(杭州)的“公式便利店”、鹿与空间(沈阳)的“游丝与劲草”(2021)、Fake Project(西安)的“本台消息”(2021)、清影艺术空间(杭州)的“谎言风机”(2021)、Shunartgallery(东京,日本)的“黑金”(2020)、M的房间(北京)的“口吃”(2019)、晨画廊(北京)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重卡”(2019)、十方艺术空间(台北)的“涣散”(2018)、巴塞尔艺术展(香港)的“他们表白他们说好但它们大声地叫”(2018)、五五画廊(上海)的“时刻表占领车站”(2018)、在3画廊教堂空间(北京)的“摸黑”(2017)、索卡艺术中心(北京)的“时间尺”(2017)等主要个展及个人项目,另外,在2011年至2017年间,也曾在偏锋新艺术空间(北京)、东廊艺术(上海)、季节画廊(北京、新加坡)、成都当代美术馆,先锋书店(南京)等做过个展。他也曾频繁参与国内外多个艺术机构的群展,部分作品被多家机构和私人收藏。
于艾君(b.1971),2004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目前工作、居住于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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