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刘二红：【王道岭上的教书先生】（散文） / 开普饭

王道岭上的教书先生

文/刘二红

在秦岭众多的名山大川中，王道岭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然而它对我的父亲来说，却有着特别的情感。因为我父亲在这个小山沟曾有过近十年的工作经历。

上世纪七十年代，全国上上下下正在轰轰烈烈地搞文化大革命运动。这时的学校也停了课搞运动。我父亲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他这人除了潜心研究教学外，对政治运动并不关心。听我父亲讲，在这样的政治运动中，往往是你越躲避，你就越成了受牵连受迫害的人。所以，当教育局领导说要派老师去王道岭。我父亲一想，去山里教学倒也清静，就主动请缨去王道岭小学任教。那时候，我三妹刚刚出生不久，家里正需要父亲照顾。我母亲因为政治运动中整天为父亲担惊受怕，对父亲要去王道岭教书的想法，表示理解和支持。而我父亲这一去，在深山老林的王道岭小学就呆了整整十年。

王道岭小学地处华阴境内的秦岭腹地。这里虽然山高路远，但民风淳朴。山民们因为交通不便，信息相对比较闭塞，这场全国性的政治运动到了这深山老林里，就像是被高山巨石给阻挡住了似的，竟然销声匿迹，再无人问津。饱受政治运动之扰的父亲，说这里才是世外桃源。祖祖辈辈深居山林的山民，不识字的人居多数，他们对教书先生格外尊敬。我父亲到了王道岭小学，自然受到村民们的尊重和礼遇。

其实王道岭小学的环境与陶渊明笔下《桃花源记》的描写相差甚远。王道岭村周边山高沟深，常有山猪狼群出没。这所学校既没有校门，也没有围墙，操场和篮球场更没有。学校的所有建筑仅仅是一间可供上课用的大屋子，确切地说这里是一座庙堂改造成的教室。然而，在山区零零散散分布的民房中，这里已算得上是豪宅大院了。

与城里学校不同的是，这里学生少，老师更少。全校学生最多时也就二十多个人，而老师仅我父亲一个人。他既是这所小学的校长，也是所有课程的唯一任课老师。我曾一度搞不明白，这样的学校怎么去编排班，怎么去上课？父亲笑着说，这种全校师生共处一室，只能采用复式班教学。也就是全校师生在一个教室里学习。这里第一年若招收了一、三、五年级学生，下一年就只招二、四年级学生。给其中一个年级上课时，其它年级的孩子就上自习写作业。我常常质疑：就这样上课，也很不容易啊，每一年级都有好几门功课呢。我父亲说，除了教孩子们语文数学外，他还会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和美术课。我每次和父亲说起王道岭小学的事，父亲总是滔滔不绝能讲好多。仿佛那一段工作经历是他教育工作生涯中最重要最精彩的部分。父亲说这些时，我娘若在旁边听了，往往会调侃他一句：“十年了还没呆够，胃病也落下了，腿上这静脉曲张也是王道岭留给你的吧？还忘不了。”是啊，对于一个热爱教学，喜欢孩子，一辈子都以教书育人为乐的人来说，这真的算不上什么。父亲侃侃而谈，仿佛这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轻松有趣。

从县城我们家到山村的王道岭小学，有近20余里的山路。这里不通车，只能靠双脚在盘曲纵深的山路间步行前往。每学期所有师生用的教材，课本，作业本，甚至笔和墨水，都是我父亲在城里买好，再捆绑结实挑到山上去的。十年，我父亲像当年红军的长征一样，冬爬雪山，夏过草地，为山民们送出一届又一届上中学的孩子，我父亲就像一位摆渡者，把孩子们送出大山，送进城里的中考试场。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和朋友才第一次来到我父亲曾工作十年的故地——王道岭小学。时间距我父亲调离王道岭小学也已七、八年了。王道岭村也响应国家的封山造林政策整村搬迁到了山下。我们有一种重走长征路的感觉。那间旧庙宇改造的教室尚在，只是物是人非。我走进那间教室，空空如也，满屋子灰尘，蛛网挂满墙角。灰暗中，在尘迹斑驳的墙上，我竟然意外看到了一副标语：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我很熟悉，这是我父亲的笔迹。这句在学校最常见的勉励标语，在这深山孤岭中看到，让人感慨不已。我似乎听到了在山野寂空中父亲抑扬顿挫的领读声，以及孩子们跟着他的琅琅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