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愚蠢战败,为天下所笑,临死前却为何变得英明无比?
春秋时代的带头大哥之宋襄公篇(13)
主笔:朱晖
公元前638年的宋楚泓水之战,可以说是春秋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在这次战争中,宋襄公谨守“不为阻隘,不鼓不成列”的上古军礼,不趁着楚军渡河时半渡而击,非要等楚军上岸并列好阵后才攻击,结果寡不敌众,遭受惨败,并在大腿中了一箭,这本算不上什么致命伤,但他也有一定岁数了,多年为霸业奔波与不断经受的挫折早已让他身心重创,再加上春秋时期医药条件落后,没有云南白药,更没有什么消炎药止痛针,所以他的伤势日甚一日,眼见着活不了多久了。
可怜宋襄公,毕生追求梦想播种仁义,收获的却是命运无情的嘲弄,他只能黯然离开春秋的舞台,拖着一条伤腿在历史的荒原中踽踽独行。寒风萧萧,衰草凄凄。对面,死神微笑着,向他伸出冰冷的怀抱。
宋襄公已经很可怜了,但这残酷的世界依然不肯放过他,第二年春,齐孝公发兵攻打宋国,包围缗地(缗音民,今山东金乡县东北)。当年,齐桓公死后,齐太子昭因齐国五公子之乱而流亡宋国,正是宋襄公出钱出力,派兵护送他回国即位为齐孝公。没想到宋国一旦有难,齐孝公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竟原来也是白眼狼一只。宋襄公闻信吐出一大口血,伤势愈发严重。
墙倒众人推,远古的梦想已经破灭,如今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相信仁义,这就是现实,残酷而无情的现实。我可怜的宋襄公,你觉悟了吗?
执着的人的从不后悔于自己的坚持,想来宋襄公是不会觉悟的,他努力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千年的笑骂是后人的事情,一切已与他无关。他求仁得仁,可以死得其所了。
宋襄公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637年的5月25日,一个闷热无比简直就要将人逼疯的午后,宋襄公伤口严重感染,生命垂危。还好,在他弥留之际,所有的宗室重臣与妻儿老小都簇拥在他身边,恸哭着为他送行。
宋襄公用迷离的眼神环顾着周围那一个个熟悉的脸庞:哥哥公子目夷,堂弟公孙固,妻子王姬,太子王臣(瞧他儿子这名字取的,宋襄公的性格展露无遗)……莫名地笑了。
他追了一辈子也没能追上齐桓公的脚步,临死一刻,他总算有一点比齐桓公强了。
太子王臣哭着问:“公父可有言以教儿臣乎?”
宋襄公呻吟着说道:“楚为宋之大仇,汝切不可忘。晋公子重耳,仁且得众,成大事之人也。如今楚势嚣张,有朝一日仍会北上,汝当可借其力以抗楚,而报寡人泓水之恨……”太子王臣含泪答应。
公子目夷在旁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心中暗咐:“主君一辈子糊涂,临死之前,总算是做了一个英明无比的决定,天怜我宋……”
原来,就在前段时间,流亡江湖的晋国公子重耳来到宋国避难。宋襄公虽伤重,但仍热烈会见了重耳一行,并送了重耳一份厚礼:车二十辆,良马八十匹。虽然此时重耳只是一个流亡公子,穷困潦倒,落魄无依,在经过曹、卫、郑国时,不仅没有礼遇,还受到侮辱;但宋襄公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重耳贤良,身边更有许多贤大夫,将来必成大器。晋是大国,只因最近陷入内乱而无暇外顾,一旦复兴,正可作为宋在诸侯事务中的重要政治依靠。所以,宋襄公送出的这份重礼,日后必得十倍回报。
图:北宋 李唐《晋文公复国图》
当初,齐桓公心忧齐国内患,故将太子托付给宋襄公;如今宋襄公心忧宋国外患,又将宋国托付给日后的晋文公。春秋霸位虽无血缘传承,但隐隐间也有脉络可循。这就是我们中国不绝如缕的精神,在一个又一个伟大的灵魂间接力,此起彼伏,撑着我们泱泱大国的精神魂魄,直到现在,直到永远。
是日夜,宋公兹父中年而卒,一十四载的热血理想,曾几何时的风光霸业,至此全然化作梦幻泡影。他失败了,败得很惨,只能孤独寂寞地在历史尘埃中游荡,魂无所依,永远得不到他所梦想的位置,而只留下了千古笑柄。然而,宋襄公的鲜血并没有白流。他自杀式的拼死抵抗,他近似顽固的执着与勇敢,他强大到离谱的坚守与信念,已经远远超乎了楚成王的想象,并因此引发了楚内部政权的轮替,导致楚军未能趁胜一口气入主中原,华夏诸侯得以从容整合力量,等待新的霸主君临天下。
从这一方面看,这位“愚蠢”的霸主也对中国历史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如果大家不要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其实你要说宋襄公的民族复兴伟大理想完全失败了的话,也不太对,至少它在另一个层面实现了,后来先秦诸子中的老子、孔子、庄子、墨子都是宋人或宋人后裔,他们的思想中有很大一部分就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了宋襄公的影响,他们对于无限制的战争方式也是基本持反对态度的。只是历史的大潮无可阻挡,战争的残酷仍在不断地刷新人类的下限,每当读史读到这些,我就会非常想念曾经的那个时代和曾经的那些人,和他们相比,我不敢说我们进步了太多。
另外,世人皆以宋襄公之败为泓水战术失当之故,其实不然,宋襄公之败实在战略,而非战术也。其战略之失误有二:
1.中原诸侯多为周室宗亲,宋襄公不学齐桓公尊王以图霸,却只欲恢复已亡数百年之殷商故业,诸侯们岂能与他同心?周室封臣却助亡国余孽复兴故业,岂不笑话?
2.宋处四战之地,四面皆是大国,实无称霸之资,若欲抵挡强楚挺进中原之势,只有放低姿态与华夏各国友好结盟合力抗楚,奈何自不量力争做诸侯盟主,岂不笑话?
故宋襄公精神可嘉,奉行军礼、以仁义之名号召诸侯也无不妥,但唯有战略与外交二项,却是零分交卷,实不可取。
宋襄公死后,宋太子王臣即位,是为宋成公。宋成公依照襄公的遗愿,将他葬在与卫国一水之隔的襄陵望母台附近,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春秋霸主,面向着白发送黑发的母亲,永远长眠。或许有国人会在他的坟前发出放肆的嘲笑,但也有人坚信,他的荣誉将永世长存。
与此同时,在宋国去往郑国的大道上,一支由数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如风疾驰。
为首的一辆马车上,一个重瞳长须的男子按膝而坐,目光如炬,神情从容而淡定。
车窗外,夜空中飘散着浓重的昏暗,阴郁,混乱不堪的气息,但在远处,似有一点微光,照亮路途,指引车队前进的方向。
他,就是宋襄公口中的晋公子重耳,这个天下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