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张巧莉:【老 屋】(小说)

老屋

作者:  张巧莉

十一月初,山里已然寒冷,但这天暖阳高挂,天气分外好。67岁的我,驾车与爱人返回自己的老屋,当车子驶入山区后,那澄澈的蓝天,新鲜的空气,旷寂的四野,是这么令人惬意又舒适!我却只能做短暂的停留,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回来了,再冷山里就没法呆,取暖效果太差。

老屋其实没多老,比起别人家传了数代人的祖宅,这都可以称新屋,但在我的眼里,因为我亲手盖起,却没住多少时日,它就是名符其实的“老屋”。

一     落 成

我出生在偏僻穷苦的小山村,父亲是石刻匠人。小时候不是在院子里玩父亲不用的碎石,就是跟着父亲在山沟里捡石头。对父亲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低头錾刻,粗糙的大手一手扶錾,一手抡锤,手边碎石迸溅,头上的汗珠在阳光照耀下莹莹灼灼,断断续续滴落的画面。曾经,做个石刻匠就是我的理想,可父亲告诉我,家乡的石头虽多,质地却一般,只能刻些像门墩等粗略的大件,精细些的并不能做,因而也挣不了多少钱,不足以养家糊口。

童年时常常伴随的饥饿感证明父亲所言非虚。饥饿使后山的柿子石榴成了从仲夏至深秋令我们垂涎的诱惑,石榴树不高,可成熟之前偷摘下来就是糟蹋,根本没法吃,柿子树又高又脆,在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就被我惦记着了。我常用父亲凿刻下的碎石,顺势錾个尖嘴儿,再用砣打磨打磨,几个衣兜里都装些,拿上自制的弹弓溜出去,找圪崂拐角的柿子树为目标,树上红艳艳的柿子在阳光下如同打了腊般闪亮诱人,瞄准那些果子结得繁密又不很粗的枝条下手。一次也不敢打下太多,回去的路上被人发现了可是不得了的事。拿回去放在家里隐蔽的地方,一天天累积,并焦急地等待它们变软,那甜甜的味道会让饥饿的感觉离开我好久好久。

作为家里的第一个男孩,不论生活如何窘迫,父亲依然在我十岁时把我送进学堂。在野外疯惯了的我,常被饥饿折磨,哪里能够专心学习!勉强上了两年,便辍学回家。看到父亲难过又失望的眼神,听到他的叹息:想让你过上轻生日子,你不争气,今后少不了吃苦,可怨不得别人。我犹如犯了天大的错般,心里沉甸甸的。

辍学后的第二年春天,父亲让我跟着泥瓦匠堂叔去工地干活,堂叔领着我,见到了一个魁梧的汉子,让我喊戴叔,我拘谨地小声喊了,那人看看我,对堂叔说:“这么小个娃,能干这活吗?你可别白白让我担这心!”亮堂堂的嗓门听得我更为忐忑,“自家孩子,能不能干先试试,也不小了,实在是家里没法子,咱俩打交道很久了,彼此信得过么。”他不再说啥,勉强留下了我,后来与他熟悉了,才知道当时他说那话时已然觉得声音压低了许多。从此我踏上了打工路。

工地上的活都不轻松,我切切实实体会到什么是吃苦:工地上的活,不会因你累了就停一会,开始做土工,腿跑得灌了铅一般,还要继续供土;个子低,为了把土倒到目的地,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才能够把车辕顶起来,手掌上磨得全是泡……每晚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使不出,不由得会想若是有些学识,我的生活会是怎样,不过总是没想个啥模样出来就睡得沉沉。所幸饭可以吃饱,我又舍得力气,加上技术过硬又不藏私的堂叔的引领,我从土工做起,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偏白的皮肤也渐渐趋于小麦色,后来又握瓦刀,旧茧子淡了,新茧子又出,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半年时间我就成了可以独立把刀的初级泥瓦匠,身高也窜了不少,总算是可以正式留在工队了。又因在后来一次施工中用一把刻刀和从父亲那学来的吻兽知识解决了团队遇到的问题,从而深受戴叔的器重,更多地接触到建筑装饰方面的内容。识字少,我便努力自学,督促自己进步,我不想单单做一个泥瓦匠,戴叔为我创造了一些外在的条件,我更有改变现状的内需,何况收入也大大增加。

七三年春节,我十九岁,父亲说是该娶媳妇了,得先给自己努力一栋屋子,要不这穷苦山区,得娶不到媳妇了。我与父亲合计一番,决定趁工地没开工前,叫几个要好的匠人帮我盖房,这就是当时匠人间很流行的“换工”,再请家里的堂兄弟和叔伯帮忙,能省不少钱。于是给戴叔打了招呼,先准备材料。
那时红砖的价格三分五一页,我并不能奢侈地全用红砖砌墙,只能是房体和门楼用,围墙与门楼相连的一面墙用土坯砌,另三面用当地的石头与泥砌,土坯石头都是不用花钱的材料,父亲与村里要好的人自去准备。少年的骄傲与虚荣,使我想要盖出别具一格的房子,村子里当时没有一家屋顶有装饰的,我便自己设计吻兽的样式,因经济及庄基大小的限制,小小的门楼我也设计了花样。对别人来说这难度很大,可对我来说简单多了,我给工队常来往的砖窑打了招呼,让工人按我的要求制成泥坯,晾半干时我去雕刻,完了烧制,哪些烧制成青色,哪些烧制成红色都一一标记。

准备好后就动工,堂叔是我盖房当仁不让的技术顾问,先打地基,再砌墙体,匠人们忙自己的活计,同时帮忙的拉石头,这样节省时间。等到上了房梁,我的青色龙形吻兽也打磨好并刷了清漆,门楼用的半月形犹如戴了帽子的造型砖也都打磨好了,房顶铺了小瓦,吻兽安装好后,屋脊两角既有外延,又有拉高,阳光下熠熠生辉,即使院墙没做,看着都气派而威风。

院墙没来得及做,工队就开工了,匠人都撤出赶工,戴叔给了我些便利,先不用去工地,若是人手不够了再叫。我便与父亲、堂弟和两个弟弟一起,垒围墙,青石块头大,很是吃力,用了十天才把三面墙垒完,剩下的土坯墙和门楼需要匠人帮忙,只能暂时放下,回工队。工队的这一起活干完,趁另一起活打地基的空,给戴叔说了声,叫了两个人加上堂叔,回去帮我完成院墙和门楼。

土坯墙没难度,也不长,一天半就打好了,门楼比较费神,上半部分的造型砖虽然制好了,可砌上去还要考虑重心稳不稳,拼接成的造型美不美观等问题,所以摆弄了好长时间,砌好后又用刻刀做了修饰并打磨,上来下去了四五番才满意。红砖上去,顶部半月形突出,最上端犹如古时书生远行背的书箧般前突,又刻了图案,中间覆盖大门的部分蓝色小瓦铺就,虽然还没有装门,看起来也是既生动又大方。

为了省钱,房子盖得拖拖拉拉,但终于可以算竣工了,剩下装门窗的活路父亲可以帮我督促完成。回到工队,两个帮工的匠人逢人就夸我的新房盖得漂亮,连戴叔都忍不住跑去我家观看,还叫人拍了照。

 二  离 家

后来才知道戴叔借着我房屋的照片揽了不少活,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我家因此成了村里的“高门大户”,我也因房子的落成而成为十里八乡的“小能人”,一米八三的我本就相貌堂堂,又因吃了不少苦显得比同龄人沉稳些许,亲事上虽有些挑,但可能红鸾星动了,竟也很快促成,芳芳是与我村隔了道沟的邻山姑娘,比我小一岁,是家里的老大,上过三年学(这点我非常看重),这些都是在我与 她“见面”(农村相亲的程序)之前就知道的信息,见面时她的温婉娴静让我很快就敲定了婚事。在我二十一岁那年的春节,我租了辆牛车下山上山来回地跑了大半天娶她进门。在别人眼里,我的人生已经圆满了,可只有我知道,我们的长征才刚刚拉开帷幕。

过完年工队开工,虽然我们把家拾掇得很是整洁舒适,而且住着很有成就感,但粮食还是紧张,加上盖房成家,经济拮据,我便带了她一起去工地,工队近两年发展迅速,已经成为拥有三十名骨干匠人的建筑队,揽活的规模也逐渐扩大,原有的厨师忙不过来,我便推荐她给戴叔,戴叔甚是乐意我承他的人情,答应得异常爽快。

我除了完成平常匠人要干的活路外,还常常要给戴叔建筑装饰方面的建议或是进行加工,因此越发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一有空闲时间就看书学习,芳芳开始也不适应这里的工作量,一天下来手脚都肿得厉害,本想跟我抱怨几句,可看我忙碌的样子,又不忍让我担心,所以拿我常翻的字典消遣,慢慢也能看些自己喜欢的书。爱学习的人心思总是比较通透,两个月后,我就发现她心理放松多了,原来她掌握了发面的技巧并能较好地安排做饭的条理,节省了不少时间,又善于改进,大大提高了做饭的效率和质量。这让我安心的同时又很庆幸:有她做伴的人生路,我可以放心提高我自己了。原本,她只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时候我才把她当成陪我奋斗、与我并肩的伴侣,我们最初的财富积累也大大增速。

她的能力愈强,我们离家的时间也就愈久,夏收时节我们不用回去,因为山区本来耕地就少得可怜,多是长在沟沟坎坎的果树,那点活儿父亲等就完全料理了,但秋季一定回去,时间基本都在十月底左右,无它,就是留恋柿子石榴的味道,回去也匆匆,哪怕阳光下擎着果实的树木再美,妈妈的饭菜再可口,自家屋子住着有多舒适,也不会多作停留,带些水果以及妈妈做好的柿饼就走,这样苦辛的山村生活,我可不想让我的子女再去经历,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孩子。

我们的建筑队到了发展的黄金期,已开始与其他建筑队合作接较大的工程,给单位建家属楼之类的活渐渐多了,工程都是按图纸操作,戴叔觉得我能画些建筑装饰的造型图,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也能看懂工程图纸,这可难倒了我,这可是来不得半点含糊的工程啊,于是我建议戴叔请个专业人士。专业人士费用高,我们的建筑队养不起,只能是按活计费。有活了请人来一一指点,人来了后戴叔一直让我跟着,多看多记,说是年轻人多学着点。学起来自然要吃苦,但与初入工地的苦有着明显的不同,这已不是生存的需求,而且有了未来模模糊糊的样子,心里一片火热。就这样断断续续,几年之后,图纸的知识虽然很复杂,但我是在运用中学习,丰富的实践经验补充了我理论上的欠缺,看图并指导操作已是轻而易举。

这期间,我儿子出生了,芳芳在快临盆前才回家,奶水也不是很充足,儿子四个月的时候,母亲接手照料,她就返回建筑队。每每想念孩子,难以入眠的时候就与我讨论,孩子要在哪上学?我们长期与孩子分开会不会对孩子有害?要不要在这里租房带孩子……做娘的都有百般操心,不只是跟我念叨个不停,只要天雨或是工程需要暂停,她立马就拉着我回去看孩子。孩子回去一次一个样,我本就有让孩子走出山里的想法,芳芳念叨得多了,我就与她商量,看能不能在城里找套房。当时又没有房子交易,我只能努力找机会。

机会在我不懈地努力下悄悄降临,在我二十八岁时,记得是八二年的三月份,戴叔悄悄告诉我:“省建筑队招人,名额不少呢,我有熟人,可以要到报名表,咱队里几个技术好的年轻人我都打算动员去考试,若是录取了就是正式工,能分到房子的,你考虑考虑。”我高兴坏了,连连答应,并问需要做什么准备,他告诉我:“身体要健康,文化水平好像是初中毕业,建筑方面的我就不说了,你熟得很呢,就是年龄不知道限制到多少岁,若是超了你可以少报几岁。”

身体状况自不必说,我借了初中课本复习,外语直接放弃,主要精力放在数学物理和化学上,不懂的就找人请教,务必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以免以后后悔。

从报名到考试,我紧张了三个月,考试内容于我而言,真是简单得很,我队里同时参考的五人,录取了三个,变成了国家正式工的我们仨,对戴叔感激至深,想着他又没有拿到好处,还白白损失了三员干将,所以在去新单位报道前,特意带了礼物,去答谢戴叔,并允诺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

三  寓 居

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中,我心里想的只是钱,生活犹如播起了快镜头,来不及细品其中的滋味,就一晃而过。到省建筑队后,工地在哪我在哪,又从最基本的做起,出于习惯,砌墙过程中我时不时地就瞄一瞄水平与垂直,对合作的几人也不忘提醒,小头目对我印象蛮好。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打工初,但心里安定了许多,收入也比以前稳定,更何况单位在省城有单身宿舍,不少分不到房的已婚者都携家带口地挤在筒子楼里。儿子快五岁了,老二也快出生了,计划出了月子,芳芳就带孩子们也过来住,儿子就可以就近上学了。

解决了家里眼前最忧心的事,我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工作做得如何,在外行人眼里可能瞧不出差别,但内行人总能明显地感觉出来。时间就是试金石,一年后,有事总是咨询我的小头目升职,我接替了他的工作,体力消耗少了许多,可思虑的事情越来越多,除了工作的事,还有家庭。女儿出生后,芳芳一个人在那小宿舍里带俩孩子,辛苦她倒是不提,感叹盖得那么漂亮又舒适的屋子不住,硬是挤在这里,更觉得自己不挣钱了,每每家用花销紧张的时候,她就自责不已。

我原来的工地给匠人的工钱有大小工之分,我干得时间长了后,除了得大工的工钱外,如有雕刻的活戴叔都会额外加钱,后来会看图纸,工钱又涨了一些,再加上妻子的工钱,收入还是蛮好的。现在一家人靠我的工资生活,虽稳定却并不充足,芳芳总叨叨着她要打工。可现在有孩子要照看,我又跟着工地走,只能安慰她,等孩子大些了再考虑。

虽然每家只有一间房子,卧室客厅啥的都是一室内完成,很是挤卡,日子过得根本谈不上质量,可做饭在楼道内,水房厕所也还方便,因而种种不便就忍了。住在这楼里的几个孩子经常一起玩,操着各种方言交流很是不便的孩子们,在我们不知不觉间竟学会了讲普通话,这也可算是意外之喜吧,省得孩子进了学校因口音而被孤立。其中一个孩子的妈妈有加工扎花鞋垫的渠道,芳芳从儿子嘴里得知这信息后,便特意向那妹子讨教讨教,与她一起去了两回那家加工店,也领了活计回来做,虽然只是些微入账,可总比没有好些,还不影响管孩子,儿子可是小学生了,开销又多起来,这活计来得真是雪中送炭呐!

几年没找过我的戴叔上门来找我,一番闲话后,得知建筑队因我们仨被省建筑队录取而名声大噪,他又找了些不错的苗子进行新旧更替,接的活儿范围越来越广。这次是因为省队有活路需要外挂,上面的人已经给他通了消息,说是要挂靠在我管辖的小队。戴叔笑呵呵地说:“这番我们合作,我可得听你的,你小子可别公报私仇,借机为难我哟!”

“戴叔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带的队质量我信得过,更何况当年的恩情又怎能忘记,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嘞!”我嘿嘿地笑着答。

“实在,看来我没看错你小子,那叔也就不来虚的,要合作的活儿离你单位的宿舍楼不远,看你媳妇能顾上给我那帮人做饭不?工钱么,不会亏了自己人,一个月三十块,你看咋样?”

“活儿地点具体在哪?我还不知道哩!工钱不是问题,主要她得管娃,女子不到四岁,老大要上学,也顾不上照顾小的,我得回去跟芳芳说说,看她的意思,然后给你回话。”

戴叔连连说好,临走前叮嘱我尽快回话,免得耽误事。回去后,我跟她说起这事,她一听位置,走十多分钟就到,立马答应,“娃你上班前给我送来,人戴叔照顾咱呢,做饭谁做不是做?非得请咱去,你可别不落人好啊!”“我也知道他是照顾咱,可他图啥呢?这么好的人咋就叫我遇上了,我命咋就这么好。”芳芳笑瞪了我一眼,“嘚瑟很!”

不论嘴上怎么说放心,在工程的质量方面,我对戴叔的工队还是严格要求并仔细检查的,从他派来的人的技术看,也的确扎实。芳芳做饭本就用心,加上还能瞅着孩子,更是尽心尽力地在标准内做到让匠人们吃好。而这里的一切拉顺之后,戴叔便把这里全权扔给我,自己去盯着他的另一处工地,他还真是没把我当外人呐!得了照顾的我自是心甘情愿地劳心劳力。

这个家属院的工程,省队干了一年,剩下的活路让挂靠的戴叔派的小队干,又干了四个月,活干完后他亲自把芳芳的工钱送过来,并给了我一些代管的辛苦费,看着这挤卡的房子,笑说:“你小子运气好,眼看就能住上大房子了!”“戴叔说笑了。”我讪讪地答。“没有说笑,这次这工程有你们的福利哩,你可多留心着。”说完,拍拍我的肩要走,我急忙拉住他,见这里不好细说,便邀他一起去外面喝酒,要了一盘红油耳丝,一盘油炸花生米,便喝开了。酒酣耳热之际,聊得也就漫开去了。戴叔把他的表哥介绍了下,原来是我们单位的工程部齐主任,建议我找他咨询下房子分配的标准。说完这事又说:“我今年五十多了,跑不动了,再干几年就打算歇着,这几年着力锻炼二小子戴胜,这摊子打算让他接手,现在匠人倒是有出色的,但如你这般心窍好的却没有,你现在工作也不很忙,叔想让你带带他,你们年龄差距不大,容易交流,帮我打磨打磨他,行不?”

我看着戴叔的脸,喝了二锅头后的脸色并无泛红或泛白,表情沉稳中透着恳切,而我的脸上却觉得好似在冒火,不知是酒劲还是因房子有望而心里激动的原因,拍着胸脯应承:“只要叔放心我,这事我定当尽心尽力!”

三天后戴胜就来到了我的小队,想到戴叔这人,我还真是佩服,他送我好处,必能从我这得些他需要的用处,让我不白担他的人情,对我的付出他也受得心安理得,这种互相利用的生活哲学还真是对我触动颇深。戴叔对他的二小子应是期望很大,因而不仅仅满足他懂技术的好坏,还想让他学会多角度补充思维,而我恰好学杂而缜密,戴胜也不是死脑筋,只不过年轻气盛罢了。看过我处理几件事后便能试手,做下来还不错,我再点拨:处理问题不只有冲才行,有时候先退让一些,反而可以取得更好的解决效果。处了几天,觉得他并非固执己见之人,心下渐安,他爸安排一年,我自是要磨砺磨砺他。

而紧锣密鼓要做的是了解房子的分配方案,我在戴叔给我透漏消息后的第一个周末,带了礼物,约戴叔一起去齐主任家,有戴叔在其间活跃气氛,我与主任的话题展开得就很随意而自然了,由这次的工程谈到房子,说起我的住宿现状:俩孩子都不大不小,挤在单人宿舍里,做作业都没块安静地,真是难为了孩子。

齐主任平常就和气,也可能借了戴叔的面子,问了我来的时间,以及家人的情况,便说:“你的工作情况我了解一些,这次的工程有咱单位两栋楼,具体分配方案虽有旧例,但还要结合新情况来综合考量,细节还在讨论中,你只管顾好工作吧!”

能做的事我都做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定的答复,又不好向戴叔催问,单位要分房子的事一直都没在明面上提过,也不能和别人讨论,就这样忐忑又焦虑地过了两个月,员工大会上,工会主席提出有家属楼要按例分配,然后宣读具体条件,所有人都伸长了耳朵听着,唯恐漏了什么,会议室除了工会主席宣读文件的声音外,连大家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条件很多,终于宣读完了,我属于来队时间不长,工作努力认真,又家庭人口多,住房紧张的,在可打申请之列。抓紧时间写了申请上交后,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找人送礼,多久才能定下来,于是又找戴叔咨询,戴叔劝我:“大单位行事,必不会给自己找麻烦,房子是大事,若是告知大家条件了,肯定很快就做出决定,要不人人都去找,还不颇烦死了,咱前面给领导反映过自己的难处了,就安心等着吧!”

一九八七年底,我即将迈入三十四岁的时候,终于拿到了两居室的钥匙,我和芳芳高兴得泪流满面,九岁的儿子和五岁的女儿在大房子里又蹦又跳。春节回老家时告知了父母,老父亲也高兴得和我喝了几场酒,说是总算在城里有个像样点的窝了,值得去那么远的地方下苦。是啊,我也只不过是凭力气,有了个饭碗而已,芳芳来年还要找活干,挣些活钱补贴家用,所幸孩子还小,父母也还康健,我们可以努力使自己的生活宽裕些。

八八年五月,我们正式搬进了新家,结束了五年左右的寓居,老家的屋子被正式冠上“老屋”的称号,成为我们节假日偶尔住住的驿站,生活在我们面前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四   离殇

住的条件好了很多,孩子又不劳人多管,暑假期间还常常回山里疯阵子,父母还康健,也不用多操心。芳芳除了继续抽时间加工扎花鞋垫外,又找了份在学校附近的饭馆帮工的活,尽量多挣些钱,这样心里啥事没有的日子真是成年后少有。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好久,生活便连本带利地收回它曾赠与我的甜蜜。九二年秋,六十四岁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接到消息赶回去,父亲已经冷冰冰地躺在停尸床上了,我遗憾又气愤,对着弟弟发了一通火。妈妈在旁边说我,别难过迁怒了,你弟也尽力了,实在是救不回来呀!

看母亲忍着伤感劝慰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于是拉弟弟出去问到底什么情形。“秋收基本完了,我打算过几天再走,今年石榴收成好,爸高兴,天天晚上都要喝两口,前天晚上喝得多了,说是头晕,便早早歇下,谁知到半夜,听见妈妈喊我,说是爸右手右腿动不了了,也说不出话来,好像是中风了。我赶紧起来去看,见他咿呀说不清,像是要小解,帮他方便后,我就赶紧请村里的医生来看看,医生做了简单检查后,说血压很高,不是脑梗就是脑溢血,得赶快去大医院,可咱山里没车,路又难走,只能等天亮再出发,等下了山想法子叫车,又耽误了几个小时,送到医院都下午了,送进急救室就给你单位打电话,耽搁得太久了,急救了三个小时,人就没了。”弟弟说完,难过得又抽起烟来,我沉默了,交通工具所限,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也已没有车回来,只能等到第二天一个早才能出发,父亲走得如此突然,母亲和我们都难以接受,姐姐和妹妹不在这个环境里常呆,还能好些,母亲却是日日夜夜在这个环境里,怎能不睹物思人伤怀!办完父亲身后之事,我便与母亲和弟弟商议,让妈妈去我那里住阵子,有俩孩子闹腾她,也好换换心情,母亲本不愿离开自己熟悉的这片故土,但架不住我说孩子上下学不放心,又不好让孩子常常去帮工的饭馆蹭饭,若是有她帮忙我们会放心许多,弟弟的孩子也不黏人了……终是跟着我们去了那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城里,母亲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做饭,不像在老家,不是侍弄地里的果树,就是侍弄院里的菜蔬,总是忙忙碌碌,现在空闲时间大把大把地,芳芳怕她因无聊而郁闷,就带她去了几次附近的菜市和商厦,可母亲一辈子节约惯了,哪有那许多东西可买。即使出去买菜,经常遇上同院的老人,也因各自的口音不便交流,从而甚少与人聊天,母亲就这样一天天沉寂下来,我竟固执地认为她是因父亲的离去而伤心不已,劝慰的话说过几次,听的人并未听进去几句,说的人说得多了也少了几份真心,咋就不知道我们是为了她好呢!

进入腊月,母亲就念叨她做的柿饼,我奇怪地问她:“今年没见你做呀?”“石榴摘完我就摘了些柿子削皮后晒着了,你们都爱吃,你爸离开后就没再弄,所以不多,来这时给你婶子留了咱家钥匙,让她帮着看顾。咱肯定得回家过年不是,要不我早早回去,慢慢拾掇拾掇屋里?”母亲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她不是一两回提起要回去,母亲已感觉出来孩子们不是必须得她照料,我们阻挡的理由也说了很多,但看着她动作渐渐迟缓,身体日渐消瘦,笑颜日趋褪却,真是于心不忍,让老母亲在承受老伴离世的苦痛后,再承受被圈养的孤独与无所事事的失落,我们的“为了她好”,又有多少是触到了她的内心和需求!“若是妈觉得在老家更开心些,那就回吧,不过今周四,到周末我送你回。”父亲去了之后,再无人替我遮风挡雨,家人的担子我只能一肩挑起,为了还能看到开开心心到处忙碌的妈妈,我妥协了。

勉强在城里住了快三个月的母亲,一进家门,就见她好像轻舒口气,脸上也松快些了,和我搭手收拾完家里,就叫我陪她去沟畔塄脑看看她的那些石榴树柿子树,还嘀嘀咕咕:“人不在家,没顾上摘的柿子都不知道让谁摘了。”虽然树木的叶子已经落尽,枝条都枯干得不见一丝生机,可她抚摸着它们,犹如那些个老朋友般。看她那鲜活又丰富的表情,熟练灵活的动作,这哪里是在我家住的那个木讷老妪啊!我庆幸我没有一直固执下去。

工作上几次面临升职的机会,都因学历不达标黄了,火热的心也渐渐淡了。母亲一个人在家,我回去的频率便高起来,老屋又成为我陪伴母亲的依托,也顺便去看看岳父岳母,芳芳这些年一直跟我外出打工,也没能多给父母尽尽孝心,我这有时间了,便替她尽尽心,还多亏我常去看看,发现岳父很容易疲劳,没干多少活就气喘吁吁的,问他有没有哪里不妥,他说好着呢,我也不便多说,回去后就跟芳芳提了几句,她便抽时间回去,带了老人去县医院做检查,第二天结果出来,发现并没有啥问题,家里人都放心了,她嘱咐老人多休息,吃好些,便回家了。

回来后芳芳闲时跟我聊,说我是被我父亲的事吓到了,“我爸就是没干多少活就累,晚上看他洗脚时,小腿也有些肿,还以为他肾脏会有问题,结果检查完一点毛病都没,血压也不高。”她轻松地对我说。“没事就好,我就怕会突然间无法挽回,难道还盼着老人们病么!”我心头也轻松了些,“今年儿子高考,只要结果不错,咱们心头大事也算去了一件,不会像我一样因没学历而处处受阻。”芳芳也是摩拳擦掌,虽然不能帮娃解决学习方面的问题,但照料好他的生活还是比较容易的,我俩都绷紧了弦,自然不希望有其它事情扰乱心神。

九六年的八月,儿子考中市电子科技大学微电子学院,母亲和岳父岳母得知后,激动异常,大学生,这在家乡可是多年少有的事。儿子在录取通知书拿到后,回去给爷爷上了坟,又陪了奶奶和外公外婆几天,也就到了开学的时间。

这喜悦还没顾上细细品味,就被岳父离世的事情冲淡了。这年十月,秋收刚刚开始,岳父心梗发作,根本没有救治的机会,我和芳芳完全处于惊愕中,不是半年前检查啥事都没有么,怎地就连一丝余地也无了呢!生离死别,在最初的难过之后,那丝丝缕缕的锥心之痛,最是令人神伤。后来听别人闲聊,才晓得心脏的问题最是难查,只怪我们无知,当时的小症状没引起重视,却再也无法挽回!

五   乡思

母亲越来越老了,侍弄她的那些果树慢慢力不从心。弟弟一家也是在外捞生活,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女儿上了大学后,芳芳便大部分时间在老家呆着。在母亲的指使下,本来只知皮毛的芳芳成为家里照顾果树的主力,施肥疏果,掐芽打枝样样在行,也渐渐学会了母亲引以为傲的柿饼制作方法,硬柿子摘下来,一个个削皮,晒干上霜,特别是晒干的过程中,不能受一点雨雾,要不就全坏了。效率很低,但母亲乐此不疲,每年不仅给孩子们送些,更是在孩子们回去时,看着他们吃得香甜的模样而心满意足。有了芳芳的加入后柿饼的产量大大提高,吃不了的便带到城里售卖,竟是异常抢手。

芳芳的重心转向了老家,我也在空闲时回来帮她,家乡的意味与对老屋的情意也是在这时候才渐渐沁入心底,经常可见的蓝天,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花木的馨香,劳作出了一身汗后的舒畅及腰酸背痛,辛劳后的黑甜一觉,更有看到果木抽芽、开花、挂果的成就,预估收成的甜蜜……老屋已建成三十多年,特别是石头与泥砌成的院墙,在风雨侵蚀下斑驳不已,好在母亲一直替我们打理,并没有荒芜的气息,我又在村子修路后将室内稍作装修,这个时期的老屋,成为我心身憩息的圣所,我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以前为生活而奔忙,很少去关注自身的欢喜,当做着这些活计,享受到充溢的满足感时,内心踏实而欣悦。

特别是09年我退休后,一年有大半时间住在老家,孩子们都成家了,我能安心陪伴老母亲,过过啥也不担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踏实日子,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真的圆满了,哪能想到还有机会发挥余热。

老家的石榴柿子很有特色,石榴还好,总能想办法运输卖出,柿子却很鸡肋,熟的没法大量运输,柿饼制作很费人工,量也不大,当我也加入后,柿饼的量是上来了,销售又成了问题,我们爱吃可也不敢多吃,毕竟上了年纪。儿子知道后,说是让他试试,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只不过十来天时间,我们加工的二百来斤成品,他都拉走了,说是卖出去了。我们松了口气,想着明年可别做这么多,省得发愁咋处理。没想到一个月后儿子打电话,问柿饼还有没?说是还有不少朋友要。结果是原本留着自己吃的三十多斤也卖个精光,还不停有人问儿子要。儿子给了建议:既然咱做的柿饼如此受欢迎,那就扩大规模呗,销售我来搞。

二零一三年秋,我与弟弟商议后,添置了一台去皮机,我、弟弟与母亲的房子呈品字形,在其间的空地处搭了个高高的铁棚,四周用钢筋焊接了许多挂钩,弟弟和我张罗着收柿子,芳芳和弟媳主管削皮和捏柿子,八十一岁的老母亲也不甘落后,除了给我们烧饭,还兼任我们的大军师,削好皮的柿子扎成串挂到棚子里的挂钩上,原本空荡荡的四周用窗纱覆遮,这样苍蝇进不去,尘土也会少些,还不影响阳光照射,而且铁棚在阳光照耀下的温度促进了柿饼的晾晒,捏柿子是工作量最大的主要环节,能上手的人都出了工,母亲也对不大熟悉工序的人进行重点教导与监督。天公作美,将近一个月下来,终于收获了一千多斤成品柿饼,这样制作出来的柿饼质量比母亲以前做的还要好些,上霜后的颜色红黄中透亮,咬一口,软硬适中,果肉晶莹甜润,用孙女的话来说,好吃得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销售是儿子负责的,手里本就有老客户资源,当吃了新鲜柿饼后,又宣传带动了一些人,儿子开启了快递业务,本打算留些春节前再卖,谁知两种销售方式交互影响,竟然二十多天就售罄了,除去成本,收入竟接近三万。开心之余,我才知道足不出户也可以销售赚钱,网络真是太强大了,原本只是自己做着吃吃的柿饼竟然也可以赚大钱,以后不仅不能不做,还得再扩大规模呢!老家真是个宝,山里的柿子树到处是,品质也挺好,村里又没几个年轻人在,扩大的条件很是充足,这不仅仅是我们赚钱了,还带动了家乡经济,打出了乡村名气啊!

老母亲更是开心,柿子树不需人费心侍弄,饥馑年代是人们的一点依靠,经济搞活后吃食不愁了,它便成为闲来消遣的零食,又因含糖量高,大人小孩都不能多吃,售卖运输不便,而成为鸡肋的存在,没想到随着通讯手段的发展,柿饼市场异军突起,母亲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价值一般,竟然感叹:“这网络销售早出现些多好,那些柿子也就无需白白落在地上烂掉了,多可惜呀。”我们都笑她:老太太一个,还那么爱钱!

老太太满心期待,想多看看几次柿饼丰收的景象,可耐不得身体越来越衰弱,在一四年七月份,八十二岁的母亲没病没痛,猝然离世,终是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丰收的火红,再嗅一嗅果实的馨香。没了母亲的老家,少了最关键的那一缕温馨,孩子们是很不愿回来常呆的,只有老屋,让我借以怀念青春,凭吊父母。

老家的环境虽好,但人太少了,生活物资购买不便,又上了年纪,身体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看病也不便利,孩子们坚决不让我们常住,最多夏季避避暑,儿子还得空就送菜上来,到了柿饼制作期也是雇人出力,我们几个指导监督,完了后就立马撤回城市。

一六年体检,我的血糖血压都有问题,需要长期服药、忌口并密集的定期检查,在老家留住的权利从此被完全剥夺。终日不是在附近的公园溜达,看着培育的那些个奇花异草,呼吸着很是污浊的空气,就是在阳台上侍弄点好活的花草,假装自己生活在自然里。老家的蓝天白云,天旷野低,果木飘香,野花肆意,老屋的随意自由,特别是那一院阳光,萦绕心怀,入梦弥久。

每年开始像鸟儿般数日子回巢,清明起,祭奠父母早去晚回;入伏,回去翻腾晾晒下家什,除除院里的荒草;霜降前后,整理整理老屋,在山里随意转悠,看看硕果压枝,体味丰收,将各种滋味埋入心头,好在不能回来的时候回味。

破败的老屋荒凉丛生,即使有丰收的果实,能改变的依然微不足道。乡村的活力快速流逝,只有像我这样的老人,常常用相思将它抚摸,马上跨入七十,若是无法自己开车,连回来看一眼都会是奢望!老屋,故乡,真要被时代所抛弃,在静默后遗失么?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巧莉,西安临潼人,中学教师,喜欢读书,热爱创作,以发现美、分享美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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