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黎光的诗
地平线上的老家（组诗）
黎 光
阳光笼罩大地
雪在退场，露出土地
黑色底裤
眼尖儿的紫貂在潮湿腐烂的树叶深处
叼出一条
肥大的，吱吱叫的春天
沿着春的脚印
阳光落在雪上，雪花儿绽放在
白桦树掌心
沿着春的脚印，一溜小跑的山猫
消失在灌木丛后
被肢解的柴禾像堆往事，斜斜靠在检查站
房后
风中旗，不是养蜂人倒吸的凉气
那是炉烟咳出来的叹息
赶路的中巴，低着头，从这座山
翻过另一座山
从这条路辗转另一条路，仿佛车厢内的过客
必须要面对同样的人生
这安静的早晨
醒来，见杏子碰落鸟鸣几瓣
低头与石竹互道早安，向月季颌首
木屋有湿漉漉的绿萝垂下
藤椅上的阳光拱起脊背
这安静的早晨，亲人们还在沉睡
蚯蚓已给种子翻土完毕
玉米穗子轻轻吹着风
玉米穗子轻轻吹着风
仿佛暮色藏着深浅不一的
刀痕
二瓶粮食酒，一人一口
山雀不请自来，湿漉漉翅膀
刮伤虫鸣
谁能对生活一直保持平静
谁怀疑过泥土的力量
向怀疑自己的命运
我们一直喝着酒，任暮色
一层一层把身体浸湿
而目光，已随天狼星上路
地平线上的老家
太阳在土坷垃面前终于低下了头
深埋在地下的土豆挪了挪身子
我遥远的，淳朴的，挣扎在地平线上的
老家。心平气和地在麦垛下坐看云起
吞吐烟卷中的收成。散步的马
在中年的芨芨草上，留下光阴的白牙
门栓，把两扇晚年抱在怀里
灶膛里的麻土豆，一个是爹一个是娘
桦皮船
萨满神调做骨架
马背上的风声是船底船帮
画在船身的符咒
狭窄细长，两端尖翘
防止历史漏水
松脂是最好疗伤药
卸去自身之重
灵魂才能长出翅膀
高二尺五寸的生活
由一根一米五长的桨
一左一右地指挥
我不是打渔人
我在人世的网里
大森林
草尖上奔跑的梅花鹿是大的
顺水而下的蛙鸣是大的
甩籽的胖头鱼是大的
烟袋锅里端坐的童谣是大的
松脂流成琥珀的岁月是大的
盼望中发芽的梦是大的
如约而来的快乐和眼泪是大的
拱出地面的坟丘和黎明是大的
比风飞得高的翅膀是大的
落日的阴影与蚂蚁的矗立是大的
放牧者鞭梢上的风声是大的
美人梅花和迟来的问候是大的
被烈酒泡软的大地和天空是大的
瞄准镜里的自由是大的
只有奔跑者的愣怔——是小的
冰凌落地
冰凌落地，苦菜花开
拱出地面的坟丘拉扯一群东风
走远的黄鼠狼
把三声叹息留给青石墓碑
杨树墩上吸烟的人
他的脚下跑过搬家的田鼠
躺在土地深处的老两口
一生从未奢求却已全部拥有
唱经的钟声没有响起
天空下活着的万物
心埋着心
同样焦虑，沉溺于庸常
雪道尽头
太阳的火柴头被风掐断
野兔狐狸山猪狗熊踩出的雪道
缓缓走着抄袖口的男人们
灰蓝色的黄昏
将鱼的尸体拢在麻袋里
疲惫不堪的雪橇喘着粗气
烟袋锅没有言语
渔网挂满冰碴
慢腾腾的马，妥协的神
森林如此沉静
拱出地面的石头，脸上皱纹
多像一条条弯曲的乡愁
家，永远为亲人敞开门
热气沼沼的拥抱
酒杯里嘘寒问暖的关心
杀猪菜烫了谁的舌头
小鸡炖蘑菇让谁香出眼泪
大片大片的雪花
为一盏灯砌一道防风的墙
让黑变白，夜有了温暖
黎光，原名曹立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29届高研班学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曾参加《诗刊》32届青春诗会，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著有诗集《北纬47°》《山葡萄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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