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文学|小小说|等待
等 待
文|黄三畅
离广场南进口不远的路边,摆着一个四轮的卤味摊子。是黄昏时就推来的。摊主嫌路灯有点暗,还在摊子上座了一个“停电宝”, “停电宝”氤氲出一片银辉,浅浅淡淡,朦朦胧胧。
到广场上去的人大都无视了这摊子的存在,他们是吃了晚餐后去跳舞、散步的……他们需要把腹内的食物很好地消化,不需要增添什么进去。
摊主是一个小伙子,似乎并没有像其他一些摊主一样,用眼光迎送从摊子旁过往的人,眼光里先是期待而后又不无遗憾;他很淡定,他把手机擎得与眼睛齐平,许是在上网。
天天晚上如此。
有些从摊子旁过往的人也纳罕:这里没有生意,怎么天天晚上把摊子摆出来?
没有生意?——太绝对。摊主在这里还是做过一些生意的,只是别人没有注意罢了。
应该是广场正式开放后的第三天晚上吧,他就在这里摆摊子了。摊子的玻璃框内亮着的是卤鸭脖、卤鸭爪、卤鸭翅……摊子刚安置停当,就有一个声音说,师傅,买一截鸭脖!站在摊子前面的,是一个姑娘:个子偏矮,脸型偏圆,眼睛偏小,应该不是美女坯子。但他觉得那声音很柔和,很润泽。他夹出一截鸭脖,装在小塑料袋里,递给她。她接了,付了钱,说声“谢谢”,就转身、移步。她转身的刹那,他分明看到,——不,是感觉到——她那偏小的眼睛里映射出的光,是那样柔和,那样绵软,那样不绝如缕。
微风起了,桥端头那棵柳树轻轻拂动,一抹被“停电宝”映成银白的柳絮,晃晃悠悠地,飘落在玻璃框子上。
小伙子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过了桥,隐入进广场的小径的树荫里。
当然,那只是一个顾客而已,一个普通的顾客而已。“来者都是客,过后不思量”。
生意远不是先前估计的好。但因为他白天在另一个地方摆摊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觉得无聊,他只好看手机。
那以后过了五天,或者就是一个星期,小伙子又在看手机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说,师傅,买一截鸭脖!站在摊子前面的,是一个姑娘,个子偏矮,脸型偏圆,眼睛偏小,应该就是几天前的晚上的那一个……她转身的刹那,他分明看到,——不,是感觉到——她那偏小的眼睛里映射出的光,是那样柔和,那样绵软,那样不绝如缕。
以后,或过三四天,或过七八天,或过十来天,那个子偏矮、脸型偏圆、眼睛偏小的姑娘会来摊子旁“光顾”一次。时间上没有规律,“消费”的却内容一成不变:一截鸭脖。有一次,他对她说,换一种口味吧?她说,我只喜欢吃鸭脖,你的鸭脖做得真好。又说,你好像生意不好,不会不在这里摆了吧?
会摆的。他说。还想说什么,觉得没必要,就只是目送着她,直至她过了桥,隐入进广场的小径的树荫里……
有一天晚上,比较晚了,她还是来了,又要了一个鸭脖,手伸进衣袋里掏钱时,突然说,糟糕,换了衣服,钱不在这衣袋里。说着要把鸭脖还给他。他说,不要紧,明晚——不,随便哪天晚上来还就是。
但“明晚”没有听到那柔和、绵软,不绝如缕的声音。
好多晚上过去了,都没听到。
她,那个子偏矮、脸型偏圆、眼睛偏小的,说话声音柔和、绵软,不绝如缕的,“消费”鸭脖的姑娘,姓甚名谁,以及其他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还是没听到那声音。
为什么不来了?小伙子也猜测:是嫁到别的地方去了?是到别的地方打工去了?……或者,事情多,没时间到广场上来玩?
小伙子坚持把摊子摆下去。
也许她还会来的,从她的口音听得出,她就是本地人呢。如果她哪天晚上突然来了,来了而吃不上鸭脖,那多……多对她不住?
这天晚上,小伙子又在摊子旁看手机。突然一星柳絮飘到他手机屏幕上。他舍不得吹飞,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时候一个声音说,师傅,几年前,一个姑娘在你这里吃鸭脖,欠了你一块钱,我来代她还上,我是她的姑妈。小伙子记忆深处的沉淀被搅动了,他很激动,但装得很平静地说,你这样一说,我好像还记得这回事。我问你,那个姑娘……?
她告诉他,那姑娘是从乡下来这个城市给一家小吃店打工的。她喜欢到广场来跳舞,但不能每天晚上来,碰到小吃店没有客人、关店门较早时才能来。有一天晚上,去了广场,就没有回店了。也没有得到她任何讯。前不久才接到她的电话,原来她是被人拐卖到外省。那边管得很紧,她没有自由。幸亏这边的公安人员把她解救回来。——得知她向娘家打了电话,那边的人把她藏进一个崖上的山洞,她从山洞逃出来时,把腿跌断了。她目前在本城的医院治腿。说是腿好了,还要到广场来吃鸭脖,来跳舞。
小伙子长吁了一口气或长叹了一口气,说:来吧,我天天晚上在这里呢!
黄三畅
湖南省作协会员、武冈市作协副主席。
在国内报刊发表大量小说散文,出版有长篇小说两部、中短篇小说集两部、散文集三部。数十篇作品在国内选刊、权威年选、作品集刊载,其中《插秧》《雨》《沙乐美》等7篇散文被分别选入王剑冰主编、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XXXX年中国精美短文精选》,小小说《红鲤》被编入中国作协创联部主编的《2012年中国微型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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