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去看了一个展,关于精神病世界的沉浸式展演。我很喜欢这类小众、特殊的展览,一则是因为人不多、不会太过嘈杂,二则兴许是受自己工作性质的影响,总会有想去窥探“隐秘角落”的好奇。2014年年初,因为各种偶然,我成为了精神卫生中心的一名志愿者,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一群人——精神病患者。那天,院区有一个元宵节猜灯谜活动,和我一起搭档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大叔,穿着便装,面容亲切。期间闲聊,我感叹:“这些精障患者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啊。”他说:“对啊,因为药物在控制,我也是啊。”当时,我就愣住了,满脸通红,为自己这么唐突无礼的话倍感羞愧,连连道歉。大叔依旧笑脸盈盈地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你们能来这里做志愿者,我们很开心的。”那年,我大一,第一次接触精神障碍患者,也刚刚踏进“特殊教育”这个专业的大门,对这些弱势群体充满了同情,却始终缺乏更为重要的同理心。同情,是悲天悯人,是旁观者站在高位低头弯腰,温柔地抚摸亲历者的脑袋;而同理,是我懂你伤悲和不易,一个温暖的拥抱是我想给你的最大力量。展览的最后,是一片“遗书区”,来自每一份绝望生命最后的“呐喊”,这种“呐喊”出人意料得平静,或清秀或狂草,或长篇或三言两语,说的是一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心情故事,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着他人的故事,没有大悲大喜,仿佛写下这些的时候,他们的心已经被冻结了,或者已经死了……大连理工大学那个在实验室自缢的研究生,他留给世界最后的文字仍有不少的轻松诙谐,“来世想做一只猫”这是他生而为人最后的“愿望”。
该是对人生多么绝望,才会想在来世做一只猫?该是对生多么无望,才会一心奔赴死亡?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也没有比活着更艰难的事。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但更多的人远观到的大多是那华美。“什么抑郁症,就是你太多想!”“我们对你这么好,哪会有什么情感障碍!”“心理问题哪里算得上是病,不要自怨自艾了!”……身体上的感冒发烧会被格外关心照顾,但心一旦生了病,却常常被敷衍为“无病呻吟”。感冒发烧会被药物治愈,但精神障碍却只能靠自我救赎,是一个“我”和另一个“我”的无尽抗衡,一个不断给自己力量,一个又不断讨厌自己、否定自己。展馆里有一面大的落地镜,上面这样描述着“抑郁症”——他们是生了“讨厌自己”的病,但他们不会伤害别人。观众站在镜子前,背后刚好照到扒着玻璃的几个抑郁症患者,动作的浮夸和表情的恐惧,通过一块玻璃隔绝了所谓的“正常”和“不正常”。这是“正常人”的自我保护还是将“不正常”的他们推向更远的悬崖边,没有任何退路的时候,他们只能纵身一跃,寻求来生可以轻松一点的生命,比如猫。
整个展馆非常压抑——黑暗空间、不断循环的噪音、扎满针尖的床、被全方位包裹的家具、恶心的卫生间、数不完的沙子和血色的水池……在现实和妄想之间有一个看不见的界限,一旦逾越了,就会把一切真实存在的世界视为脑海里虚幻的各种令自己恐惧、不适的意象,丢不掉,抹不去,甩不开,忘不了。“十八岁那年,大学考场上感到头昏脑胀。我看到街上路人尽是全身布满灯泡的人。世界变得很陌生,处处是荒诞。”这是一个精神障碍者的自述,是大多数的我们很难理解的画面,哪来的“灯泡人”,怎么会看到茄子就觉得它贼眉鼠眼、难以下咽?
“爱了一个少年1574天,其中闹了27天,等了275天,现在连等待的希望都没有了。”感情之于很多人,是小丑手里的气球,没有了气球的小丑就不能再做小丑了,因为他没有了气球。“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啊!”“为了爱情,就可以狠心丢下养育你多年的父母,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亲人朋友,怎么那么傻!”去年秋天,突闻一个同学自杀离去,如花般年轻生命的逝去总令人感到无比得惋惜,甚至会佯装成熟的姿态去指点她的冲动,但鼓足勇气沉入冰冷湖面的那一刻,又是哪一个评头论足的人可以感同身受的呢?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海上的浪,在远方汹涌澎湃,可到了近处也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涟漪。旁观者看到的是那不足为奇的小小涟漪,而亲历者所承受的是毫无准备之下,迎面而来的汹涌海浪。如此,谁又可以解释谁的举动?展馆的出口有一条安静坐在场地中央的黑狗模型,它正对着一面镜子,上面写着——“人的这一辈子,除了死亡都是擦伤。”愿所有心灵受伤的人都可以慢慢治愈,愿所有眷恋生命的人,都可以更加用力活着!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