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未曾因天才而待你不再凉薄(下)
此文为9月24日纪念顾城诞辰六十周年时
天舒在奥克兰大学中文系举办的研讨会中的发言(文字稿)
再说说文化的问题。
文化的流浪究竟能够结出什么果实?
顾城显然是一种自我选择的文化流浪。他也许认为,只有远离,才能深切地怀念。只有苦痛,才有特定的价值所在。在他创作的后期,有大量的题材涉及到北京,或者准确地说,是他记忆里的老北京。而显然,这些诗的创作源于一种怀乡,也许对一个诗人来说,痛苦才是丰沛的创作源泉。换句话说,如果身在北京,身在中国,恐怕顾城很难写出那么动人的诗句来。这真让人感觉吊诡,似乎作为诗人是被注定要放逐他乡。
也许在某个时刻,诗人产生了对自我的巨大怀疑。
植根于中国文化的他,面对比比皆是的陌生,兴奋之后应该是惶惑。尤其在语言是明显障碍的情况下,文化冲突一定使得每个移民在生活中都曾有过处处碰壁的感觉。况且新西兰属于地广人稀,好山好水好寂寞,这种远方的单调与乏味是移民必须承受的吗?记得顾城曾经对着兴奋不已赞叹海上美景的访友悠悠地说:一年365天面对同样的美景,那不是美好,是恐怖。的确,在新西兰生活过的人都了解这种感受,一种孤单、一种寂寞,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世上没有永久的巅峰,谁都能理解文学创作也有波峰波谷,况且写诗本来就是一件极为感性的事情,光靠耐心和勤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问题在于诗人不见得这么看。来到激流岛后,顾城的作品可以说变得成熟了,或者更为讲究文字的锤炼,甚至一种炫技。但是从诗歌的动人性方面,并没有超越以往的作品。我想顾城自己对这些是有所隐忧的。在美国的时候,曾经跟顾晓阳说过:“我挺高兴,会写小说了,以后有事干了,就写小说吧。”(指的是小说《英儿》)
我觉得这句话渗透出几层意思:
1、 顾城认为诗歌显然是优于小说的;
2、 顾城知道诗歌已经走向没落了,对前景也有所惶惑;
3、 顾城对于自我的体认也有矛盾,对于个人的创作能力或许也一直存有一种焦虑。
天才,最不能面对的是沦为平庸!
没有了谢烨,并不仅仅是失去了人生的唯一伴侣,也许在那些闪回之中,顾城忽然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将要独自面对邮箱中一封封看不懂的英文账单;惶惑无助地看着电话铃声响起而不敢去拿起话筒;要时常艰难地麻烦姐姐来开车载他去市场买菜,要去赚钱解决与毛利人之间的孩子监护纷争。他还要自己重新学习电脑打字,以便把自己的作品录入和打印、投寄,他甚至都不知道去邮局寄信的步骤。
笼统地下决心是容易的,顾城说:我不再靠你,我靠自己,我要好好的,我要学习驾驶开车,我要学英语,我要重新建立与孩子的感情,我要……可是当问题变得非常具体的时候,他发现困难巨大到自己不敢直视,无法处理。
这才应该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城,选择死亡,也许是再无勇气面对世界的狰狞。
诗人,是游走在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吟者,生存还是毁灭,一直都是一个问题。死亡,对一些人来讲是终极的恐惧,但是对于情感世界丰富的诗人来讲,更像一种诱惑。
他终究找不到与这个世界之间合适的距离乃至和平相处的方式,而选择了不妥协。
今天,是顾城诞生六十周年的纪念日,我们诸位能够坐在这里纪念顾城,算不算是这个凉薄世界给顾城的一丝温情道歉呢?
也许,六十年还不够久,或许,再过十年二十年后,那个时候的人才会明白,不是顾城配得上配不上天才这个称号的问题,而是我们这个操蛋时代配不上拥有天才,配不上拥有顾城!
诗歌,与人类同在!
谢谢大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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