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舒:唐山地震记忆碎片
地震,对于不懂事的孩子来讲倒像一种放纵,一次狂欢。
唐山地震的头一天过去得很黯淡,因为那个时候与外界的联系都中断了,路都被扭曲,连仅有的一个飞机场跑道都开裂得厉害,没办法起飞。所有的紧急联系电话都失效了,后来就是著名的开滦工人向党中央报信儿的情节。说是开滦煤矿有个工会副主席叫李玉林的,开了一辆矿山救护车(开滦煤矿有自己的救护力量)直接到中南海报信,说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据说当时去的俩人穿着大裤衩子,见人就说:唐山平了!
平了,源自于“超平了!”一词,相当于“盖了帽了”,“横扫一切”之意,只不过在这一年的流行词经此巨变就显得有了浓重的谶语意味。唐山确实平了,当我站在我们家房盖上的时候,举目只有供电局的铁塔是站着的,哦,不,还有一座大约四层的红色小楼倾斜地站在那里,据说是日本人留下的。
经过紧急安排,救灾工作迅速展开了。第二天,天空开始出现盘旋的直升飞机。开始的直升飞机很犹豫,两架一个编队,围绕着市中心地带谨慎飞行。也许是所有的建筑物都已经倒下了,根本没有地形可以参照的缘故。后来看到下面有活动的人,飞机开始低飞起来,见此情形,我们挥舞着手里的各种物件开始大叫,以为飞机能够听到。我相信飞行员虽然没听到,但肯定看到了,因为只见在飞机的侧仓有人开始往下推一个一个的袋子。看到有东西空投下来,人们跳得更欢了,结果转眼的工夫,就听轰然一声巨响,一个白色的袋子擦着我母亲的后脑勺掉了下来,四散崩裂。哎呀妈呀!地震没事,差点被救灾的害死!旁边的人可不管这一套,一下子挤上去抢,结果打开一看里头是热乎的大饼!可是高兴了没几秒种,发现大病撕开之后已经有透明的粘线儿,已经变质了!当然了,正是夏天最酷热的时候,刚刚烙得的大饼装在密闭的袋子里,然后又装入燠热的直升飞机舱内,不变质那就成麦当劳的汉堡了!大家扫兴地把大饼扔了,四散而去。后来也许是有明白人反应了过来,不再扔大饼,而是开始空投压缩饼干,就是部队上常备的那种压缩干粮。地震期间这个玩意儿唐山人可没少吃,前几年在超市还专门有卖(可能是专门给唐山人怀旧用的),掰开坚硬的干粮,里面就是当时那个地道的味儿,这么多年也没变。
不用上学,还可以抢到免费的电影票,我们十分欢乐,虽然没捡到什么吃的,倒也没啥。其实那几天唐山最缺的不是吃的,而是水。
街道两侧各有一个自来水井,水已经不能自来了,估计管道在地下早就破裂。但是井里面还存着一些剩下的水。各家都用家伙式去弄回来。我爸也搞了一盆,蹲在旁边看到里面游动着无数喂鱼的红虫,这玩意儿即便烧开了也是汤吧?还是我爸有主意,他想起不远的地方有个冷库,赶紧去弄了一大盆残碎的棒冰和一些冰屑。棒冰化了是甜的,冰屑应该是冰过鱼的,化开后一股子鱼腥味,不过仗着这两盆水,我们一家也熬过了前几天。
水大约是三天之后来的,那时路面初步得到了清理,解放军的绿色水车能够缓慢地开了进来,很多年轻的四川兵踏在车的一侧,用粗粗的消防水管给市民送水,那玩意儿流速甚大,往水桶里一比划,片刻旋转着的清水就漫了出来,这才是老百姓真正需要的!
老百姓另外需要的,不,是解放军需要的是能够代替人工的大型机械,包括挖掘机什么的,可惜那时候什么都没有,连根撬棍都是奢求,眼看着听到废墟中幸存者的呻吟却无法撬开那沉重的水泥块,很多战士都哭,哭也没用,人力没办法,只有干看着里面的呻吟衰弱下去。中国的救灾其实非常没有经验,光靠那些士兵的双手,还有一腔热血,不顶事儿啊!
当然也有奇迹,我的大姥姥估计有点老年痴呆,压在废墟下也就那么呆呆地发愣,也许就是这种低耗能的发愣救了她的命!地震后五天,才被解放军扒了出来!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壮年,这五天没准儿还熬不过来,听大姥姥讲,下雨的时候她就喝一点从裂缝滴下来的雨水,实在饿了就舔舔漏下来的土,她老人家很牛,得救后还去往邯郸生活,又活了十几年,那可真算是命不该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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