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湃诗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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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湃,男,60后,甘肃陇南。退伍军人,自由撰稿者。事诗三十余年。
@坐在你身边看云
城堡是杀不死的。
鞑靼人的抛石机和天马独角,潜伏于林,
白瞳,皮毛,掉落风里。勇士之尸
在城堡外墙挂了一个秋天。枪杆和嘶吼声里
栖满黑蛆,冥草,秃鸠。
吴三桂绕道而行。
壮伐时南方军中参事说:城堡是杀不死的。
城堡可以流血,可以恶梦连连,但绝壁于深渊
笔直而上,没有放弃的必要。城堡
是父性兀出山之绝顶,巨石堆垒,风景,刀剑神域。穷苦人,富翁,贩夫和圣贤,
忠诚的黑獒,双头的知更鸟。还有一种
岁月积累暴力呼唤,自墓地传向未经之时光。
画像不曾老去。画像手挽画像,手挽祖父
去城堡高处看云,——苍狗,蜃楼,龙族,
河水流经之地。祖父手挽我去看麦垛,牛羊,
新娘和游匪的马队。
祖父三九天从祆内取出七月盛唱的蚂蚱,
镜子之翼血斑中我看到,我的云。
如今我褪下铠甲,不去攻击任何事物;
释怀或放逐之刃已然是缥缈的未来之鹰。
尘埃一页一页增厚。我得
坐在你身边看云,天边雷霆打断骨头连着筋。
城堡一动不动。
@关于春的三首诗
1.春夜雷雨
隐身于习惯静候,
隐身于默念,永久的操持,倾覆与清洗;
山谷里无眠,时刻准备溯源穷流上行,
还有多些孩子光腚于无字之席而不肯涉世一步
难说这不是悲愤。在拥挤的家什中翻身,
或喉节在春夜生发的紧急耸动当中
——炙热的滚动。裂隙光明虬龙乍显,
定会追随一场浸透脊背的山雨。此刻
山窑的火团暂次敛起笼罩的翎膀,而若
村姑待闺剪梦,面朝日头踏歌旧路
系紧花苞。
2.春泥
物我两忘,
皆于腐朽。
难道真有巨手拍栏高喝:站住,
原来你在这里醉得不省人事。
看豆芽,勺药,在暖暖的雨润之后
拦截一山逆入昨夜的悔意而勿忘物,勿忘我。
3.点燃我心
无际的雪地,已有了一望便知消融的力量,
每一毫米前移,不是出让,而是进取;
粉碎,汲取热力和狂想澄明,
无数小小的刀具在无数伤痛之唇
献身。那么这头雄性野牦牛
顶风来到我湿润的眼角未尽之余嗔,
那里的荆棘已然复活。或亘古亟待。
我必然要拾起粪铲,必然
洒满韭菜园的草灰。暂时放弃
麦田里于未来一般模样的麦芒,而往高原放火
与春云连在一起翻腾。
栅栏里红日:干,这碗滔天巨浪般
青铜淀出的酒,把雪水浇灌于我一身,
点燃,点燃啊!
@极地幻像
之一
中原在河流之下的鞋样与箕踞山顶神雕
并无二致。眼脸之重难启九层黄泥满天澄淀;
青铜微光,不是美人就是车马消长。
从未清波通透畅喘。要么大海会倒灌华庭,
要么飓啸会回扑喜玛拉雅。这么放荡,坦然
这么匆忙。生灵存亡的总合沉积为晨祈的钟鸣
这么无所适从。我的瞳孔很久没有对应脑海的
穗与芒,怜惜与莫名的怨恨。
我要紧紧抱住八百罗汉堂圣贤,神子,尊者
明哲与母系的温暖。我很冷。
这神雕力透纸背的睛光之风。我要找到
第四十五尊,那是前世我的热身子。
六百一十一尊,是下世的际遇和理想的高峰。
而另一条河流,返归于永冻冰川,
永夜星宿。我的中原,淤积流光闷痛的极地,
单单令我幻像丛生。
之二
七级浮屠塔里,婴儿的啼哭无所忌惮;
纯贞让污浊尘世瞬间走向一纸空白。
冷而绝望。但蝎子于另一座塔。雷雨损毁的
塔。一座谷子或旱地罂粟花撬开的颌骨。
如是之伤正在愈合,
如是之蝎深含于中。
我难解此样慈悲,却极易晓得万种风情。
一边,我喜欢着婴儿一万个母亲的容颜,
一边,我宁愿圄囵吞下豪迈之毒,毁我生命。
一身顶一万身。
之三
求佛的幻像是救赎。
求功名的幻像是抱国。
求女神的幻像是爱情。
求廊桥的幻像是过往。
求食物的幻像是饿死。
求长臂猿的幻像是遮住羞丑。
求日月潭的幻像是身影离我而去。
中原西望的幻像是河流和种族。
山门上咒符不改,而家神血骨苍凉。
@北方有佳人
之一
彩虹之门,
这山去那山唯一的拱桥。这是繁华之山,
那是噩绝之巅。木轮车上,高高突出的云髻,
滑行出一道弧光。雪久存的私语,
草摇摆的蛇灵,以及那一车同时醒来的儿女
皆为告慰,避离,或深汲闪念。
红尘是你的。一切都是不经意触响露珠。
在幽暗的另一面,你于山雾沐浴,于篝火歌舞
或劳作,哺喂,弥补亏欠而孽生的邪恶。
剩下的,堆于赤铁脸庞汉子之胸。
你春暖之夜柳笛鹅黄不知传向哪座山峰,
古纪元精神内里的鹅黄正就是噩绝之巅警句。
你把赤铁汉子留在幽暗的另一面。云髻解落。
正下方,草地又一个孤儿如期醒来了。
之二
你养一副鞍,如养一个汉。
鞍是什么贵重木头?黄铜皮包着,
云纹出自天父神谕。木养着一只满身坚甲的虫
牙齿也快。它嚼着木,甚至啃噬透铜。
它嗅到,你青春迷离。
瞭望田畴的你,麦浪连天。鸽的眼睛
那么明亮。哨音竟如你心中风筝之线,不可断
亦不可不断。马于天边久久游荡。
问城市来的女生:城市的田畴如何?
你何时看见你的忧伤里
鞍型臀印于广袤田畴泯然不已?虫
竟走出自己的身躯。木,铜,它的甲壳,
是幻灭与无争。而全体北方
在河岸洗锁骨之窝。尘若燕泥。
之三
九尾狐的方向,有九支凰羽雕琢的箭簇。
雷雨轰隆的方向,有水车汲流春灌的时针。
银镜的方向,梦幻犹如老虎与跳跃的森林巨萤
举神符的是我,一路呼唤一个人的迢远的名字
我口衔夕阳最后一缕回望点亮的天灯,重蹈
苍凉命运的覆辙。
你呈显的一切,倾诉的所有,埋覆的全部,
我皆狂喜难禁。何况万箭穿心。
我是冲动的。冲动着,难耐寂寞。
依然庄正而略带倦怠,
顶一粒种子,抽像谷物干净的无一丝伤害。
冲动。抛银镜向北方。我千山万水步履蹒跚。
@施工队的人没有停下来
风急雨骤,事物看起来模糊,
站立的石头和灰色的水。
骨折的嘎叭响。热力和冷气流搅拌一体,
竟有了灵活的眼神。溅火的金色的腿脚伸往
无底的触痛。施工队的人没有停下,
他们 ——需要——将此角逐之力砌入肩胛骨。
人人都在感知眩晕……在呐喊,……眩晕之中
锥型的定数。
临界六十岁的男子,从死亡中活过来了,
举起巨大的铁瓦刀,把隐约跳跃的模糊血肉,
砍入石块的间隙。没有人赞美他的肉体。
他的身子,
像粗壮的桅杆,
直直倾斜,又直直站立端正。大裆裤包裹的
风雨再一次开兜。脚下升顶
巨鲸般怪诞的摒息气泡,牙尖上火花
一次熄灭又一次飞磞。施工队地基上的石墙,
逆袭悬于古时泥石流,缓冲,
拐入今时大浪淘沙。你和我
摸索着坚实的光子与梦幻的痂痕。
是远处的拌入石灰的小石块,——你和我
——在这里只能是虚无的躯壳,
应当充满钢混架构。眩晕……令工友撕开胸膛。
没有停下来的人儿,你们活了很久很久了吗?
希冀与整体的踽踽,面目全非。
@跃动
冰,死守冰大阪,反复加厚。只迎接冷光
和风碰撞时风的蛋青,蛋黄。
唐古拉山有多高,
水就有多高。八千里八月的雨
代表了上苍倾斜的脚线,缠绕山脉的跃动。
身不由己……的恐怖幻影里
竟露出连体的青石。中层鹿首的树枝。寂静。
什么时候坐入雪莲之上,或跃过
人间黄昏。而古道亦有道,就在冰大阪。
古时黑夜,是野牦牛举起的尾炬。
从此,稀薄的复还者以跃动步入人寰。
四月。六月。一粒苏软的天香之珠
准确无误落入冰大阪底下,嗷嗷待哺的口腔。
@奔丧
“疏离的意义者,必被意义无情的疏离。”
——昌耀诗句
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是姑姑本身的定义。
擦去蒙尘方可见最疼的针尖一样的睛光。
九十三层城中之城,一炷天光下她已摊开双手
刚才咬破皮的苹果,
坠入城外横波。她昨晚还观天问星。
她的体重不到四十斤。她的子嗣愈百人之众。
死是盛大的仪式,而生命如此渺小。
我在三千里云月之外。折一技迎春,
还是扯一路白布?或者在这山野之地
拾起锦雉之华翎,并辦城墙豆大的夯土,
献灵。表兄还在哭。
视频里,大家围灵杦席地而坐。
我无论如何得看一眼,姑姑廋成啥样,
葬礼的场面,给谁看了。
要给谁看?
@挨着烽燧台狂想
1.
白昼,铁板一块。死死压顶于雪花与春潮。
蚁族勇士挪动太阳。阴雨里它们居住于瞳孔。
瞳孔是糖质,风雷,永不腐朽的处子情怀。
但我们极力迷恋黑夜
海浪湧动的虚念。九万里狂想曲震裂冰河。
河流迢迢
山峦巍巍
我们伸出拇指,竖起天梯,
远眺广袤戈壁之上伏睡婴儿无由的笑容,
而他父亲,额头,眼窝,坚毅的下巴以及肩膀
层层叠叠;刀片似的砾石堆砌矗立荒原中心
荒原的古奥之脊。烟与火搅拌死寂,压低
腹股勃力之下。
2.
昼与夜,落在烽燧台之上。
顶力的遗余,不算尘埃飞扬。城的绵延与楼的
大野独立,已是荒诞与真挚的对照。
针头线脑与遍体鳞伤的呓唔。
女墙黍穑与刀耕火种,无私的予允。
从未落雪,既是阳关温水河美人芳容香骨
或蜃景旋为温柔乡,雪亦不可落下。
这名号恒久炽热。旅力超常者
脊顶弧型奔跑时,一切转回为春潮
慈悲的力量。
3.
过份繁盛的史前母性,
倒伏在不远处的沙漠,草地,
与年年蓬垢不改的锁阳城。
不知谁人掺扶,抬头望云尘之上,
和着长长黑发的泥土于层层石片间垂下,飘逸
是泪,不可掩及;是一种振臂狂呼的亢奋,
不可扼竭。恰好有人执火镰石碰得山响。
4.
贴近并紧拥烽燧台瞬间,
我的红围巾以预示的谶语在端头缭绕。
欲哭无泪。生命之河无需强渡。
褶皱里不是丑陋。每一层夹着一场风暴,
一场生死的蛰居与抵扣。
只无处找寻爱意,哪种缠绵。最底层
露出硕大的腿骨,神力,雄浑的脉动。
然而很难想见我的头颅之上烽火狼烟
天下苍生霎时间,静立荒原。
@腐朽的麦秸堆
麦秸,去年压着前年,今年压着去年。
铡碎了的喂了牲畜。牲畜的毛皮,犄角,蹄
溃烂,脱离或蚀剥。阴湿的秋冬
妇人们要熏干土炕。炕上老人已故
三十多年前的铁汉身子是老寒腿。
小孙子吃着大孙子嚼稀的干锅盔。
长夜,座次分明的老小说着过往恩仇。
麦秸堆内部产生的热力吸引着
宫寒的女子,过冬的斑鸠和古树上的杏核。
村庄不以霉味而羞耻。犁扙,马灯和老磨脐,
在麦秸堆侧旁。它们只与土地和河流为伍。
时光没有幽暗与辉煌。
萤火引燃,照亮了村庄一对情侣的衣裳。
救火的人哭的哭,笑的笑。每个巷道都是
撕开的,陈旧的,黑水淋沥的,发酵的,麦秸
但熄灭之后,今年,明年,后年,未来的麦秸
终于还是堆在原地。腐朽。
@红妆
从这山到那山。
水边帆船有说不完的浪语。偌大的土地
陡生有集市和诗人远去之夜。谁问:
这一地的庒稼。
这笑容,这件酒红的衣裳是我的国度。
这双柔软的,后来又会变成粗糙的手,是我的国度。——这双手——插入我的脏腑。
为什么流泪?背影送一程鼓满海风的蓝头巾,
负一筐白云换来春苗。镜里叹息,青黛红唇。
明眸里的庄稼,非得伤痕累累。
@始皇帝
我一直等你告诉世人一个真理:心疼则思变
我去关闭你关闭却未关闭的空间。仍有
一本书像灯一样深藏黑夜,是诗教的学说。
仍有一块大青砖头在长城之外
超越父亲的肩头,成为空弘悲怆的名义。
@火刑
活着,却无助。却不曾发出救命声。
我在高原漫步,等待落日到来。等待
幽古之秘,车钥蓦然砸入脚掌。
口渴了,舔一滴山豹的眼泪。你看
黑鹰于我身边远去,多么像刚从火刑中走失。
哦,身负另族语句的人群。
@山村的人家破瓮
不同于不老的容颜,积攒渴念的身躯。
需是破的,口沿或腹,或底是漏的,
可及地狱之处。
手镯,私章,五色粮食,牲口牙齿。
最远的亲人的魂线,铃铛。
而我于山坡踏空而行。追问
那一片洇湿,残缺的部分。
山岚静覆。
@敕勒河,初醒之床
搁浅星船,方向仍凝固暗光。
更深处锚定无语之石,自身以内海流未平。
芦苇几欲起伏,厮守猛犸象草车的大鸟
褐色一万年。瞳仁未染一丝尘埃而飞似雕塑。
一万年。如是幻像我已超脱或丢弃沙泉
干涸之霎。
我眷恋雪白的肌肤。复又贪心
第一道曙光里乳房宝石绣图,抖去沙尘空濛。
第一次鞭挞是季节洪荒之流水浸洇万顷胡杨。
此苍凉之床
此满床雪球欢滚,驮骨磷火,丝绸剪碎之床
此偈石默咒,环楼倾覆又瞬忽立见之床
百万马匹之群徘徊之床
我在雪白肌肤之上万里草花,啼哭,大声啼哭
狼图腾。而母体枯蒿,
而父兄启示星船铿锵若川。
古斛之光,
是我的村庄。浮草天涯,是我的村庄。
三位姑娘——月夜,金子,垂云,是我妻妾
阴山下,西入祁门,东往河套,布我穹庐
或罡风也吹不去的牧歌。阴山下。
我的铜壶搁浅烈焰的失重……草车,大鸟之幕。
阴山之……
@空巢
我是弱者,需要大地有刺,时光有芒。
有古人,有德,有我读不尽的文章,
有无法知晓的谬误与正解。
有摧毁,有雄辩。有危崖下的苦栗树。
我只是用嘴折弯绒绒的细草,——更弱者——
以唾液搅拌黄土,在繁茂枝叶间垒小小的窝。
我需要存在,培育三个我。
——悲悯的,快乐的,幻想的。
在浓叶下隐忍,闭目听风雨。
用心目睹万物凋敝。被无以遮蔽的
环型的坠落惊魂突变时,无法顾及
谁,还未破壳而出。次年
是我复还,登临枝头,唯此唯旧,
潸然而下。
本期组稿编辑:杨优
天安门文学编辑部
总编:海底月
副总编:杨优
主编:胡冬梅(紫色玫瑰)
执行主编:梅兰
编辑: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