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买命》作者:罗翔
买 命
作者 罗翔
夜。
汉水河畔。
河水低低地呜咽。
几支火把将河水照得通亮,一伙人呈半圆型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的脸被火把照得红红的。她闭了眼无精打采,满脸无奈,那张脸好看但已经长时间没有整理了,脸上还趴着尘土。双手反绑着。
一位老者满脸气愤而又严肃地说,王氏菊珥,你谋害亲夫与人私奔触犯了族规,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最后的要求没有?王菊珥依然嘴唇紧闭无动于衷。老者又说,你休怪我这个族长了,那你就安心上路吧!准备!
等一等,一个尖利的童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我刘大脑袋来矣!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河边停了一艘木船,木船上的人都朝岸边张望。
从木船上走下一个小孩,大家息怒!大伙一看是一个小孩,老者吼一句,小孩,你在这瞎搅和什么?我是刘大脑袋,今年三十而立,怎么说我是小孩呢?大家这才细细地打量这个小孩,像鸭颈似的脖子非常费力地支撑着一个硕大的脑袋,看样子那大脑袋随时都会把脖子压断。大嘴唇怎么也包不住外漏的几颗大黄牙,两个朝天的鼻子就像两个深深的洞穴,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就像是从里面冒出来的。再看那身材不足一只马桶高。大家都想起来了,这就是马戏班里的超级侏儒演员刘大脑袋,半年前他随马戏班来小镇上演出,人们把马戏班围了个里外三层,都来看这个侏儒演员的表演。其实刘大脑袋没什么绝活表演给大家看,就吼几句不着调的花鼓唱腔。人们主要是看一看逗一逗这个奇丑奇矮的人而已。
刘大脑袋蠕到老者面前仰着头说,我知道您是族长,请容我说几句。老者严肃地说,我们族里的事岂容你个外人来瞎搅和,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刘大脑袋说,老伯,今天这事被我看见了,我就要讲几句,你也不在乎耽搁几句话的时间吧。刘大脑袋舔了一下宽大的嘴唇,用舌头顶着几颗牙齿然后说,我寻思,这王氏谋害亲夫与他人私奔,肯定是想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想逃脱族里的惩罚。我有一个办法叫她生不如死!大家不知道这个小矮人说些什么,就大声嚷嚷,你个侏儒蛋子有屁就快放。这刘大脑袋奇短的身材顶多不超过一般人的膝盖,但他就不喜欢别人叫他矮子,叫矮子他就会鼓起牛眼睛瞪你,喊刘大脑袋他就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我是说叫这个王氏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人一死就脱生。让她活受罪,还可以教训后人。人群中又有人叫侏儒蛋子,你有什么高招儿快使出来。刘大脑袋瞪着那人,蠕着矮短的身材,小手在脑袋上搔着,猛地他双膝跪在了大伙儿面前,声音抖抖地像是从鼻子里嗡出来的,我刘大脑袋求大家了,我知道大伙还能听我几句,就因为我是一个特殊的人,矮小的人,奇丑的人。我刘大脑袋虽一介侏儒,也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大家都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刘大脑袋的双膝跪天跪地跪父母,今天我刘大脑袋给大家下跪。我、我就是想娶这个王氏菊珥为妻。混帐。族长气得胡子抖抖!而好多人却被刘大脑袋逗得发笑了。刘大脑袋歪了脑袋说,族长,您别生气。哎,你们也别笑,我没说错话吧!我裆里夹的和大家一样,你们能说我是女人么?是男人都想老婆。恳请族长和大家答应我。刘大脑袋跪着一个劲地向大家磕头,一会儿就磕出了满脸的泪疙瘩。
族长气得双手戳着刘大脑袋说,不行,岂能因你这个小东西坏了族里的规矩。你还不快滚。我们要执行族规了。老者瞪着马桶一样的刘大脑袋,你快上船随马戏班走吧!刘大脑袋双膝在地上挪动,他抱住了族长的双腿,族长挪不动步子,刘大脑袋哀求,族长,你把王氏菊珥嫁给我她也是生不如死,活受煎熬。尽管刘大脑袋鼻涕眼泪糊满脑袋,老者不为所动,朝几个壮汉挥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你们住手!刘大脑袋大声吼叫。你们要把王氏菊珥抛江,那你们也把我和她一起甩到河里。说完他抱住了王氏菊珥的双腿。那嗡嗡的声音在河里打了几个圈儿才气鼓鼓地钻进大伙儿的耳朵里,就让我和王氏菊儿一起变成冤鬼吧!但是我今天还要劝告你们几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执行这些陈旧的族规。就算王氏菊珥谋害了亲夫,你们也没有权利处置她,也应该交给政府来处理。你们私下里随便处置人是犯法。刘大脑袋钻在王氏菊珥的腿缝里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见大家愣在那儿,他松开了手站起来,你们真要把王氏抛江的话我就去报官。你们行的光明正大吗?怎么不在大白天惩治王氏而深更半夜偷偷地跑到河边呢?你们今天真要惩治王氏,除非也把我刘大脑袋惩治了。不过,你们把我惩治了,你们也不会有好果子的,报官的还有马戏班。刘大脑袋的一席话说得大伙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有几个人附在族长的耳根子耳语了一阵子,就有一个壮汉说,你想娶王氏还得问她愿不愿意呀!那人就问王氏菊珥,你愿不愿意嫁给刘大脑袋?王氏依然闭了双眼不住地摆头。刘大脑袋满脸沮丧,他蠕到王氏身边说,你,你怎么这么傻啊!族长发话了,那你要怎么样?王氏双腿朝河边重重地迈了一步!壮汉说,刘大脑袋,你都看见了,是她自己要死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不行族规了,她自己只求一死。这是天意啊!
刘大脑袋仰望苍天说,天意,天意!我就是要违背天意!刘大脑袋朝不远处的河边喊,郑班主,我不干了,你把我存在你那儿的钱拿来,我要买命!他朝老者们说,你们等一等!我买她的命!郑班主提着一袋东西来到刘大脑袋面前,这是你这多年的积蓄,拿去。和这个王氏菊珥好好过日子,你也该成个家了。
刘大脑袋歪歪斜斜地提着个小布袋来到长者们的面前,刨开袋口,揪住袋子的一角一倒,白花花的银圆就丁丁当当哗哗啦啦撒满了地,王氏的命我买了,她没有权利寻求死了,我请求你们帮我把她弄回去。我要她和我好好过日子!族长看了看地上泛着光的银子说,好!你刘大脑袋是个义气之人,是个男子汉。我们今天就破族规了。我们会让王氏和你踏踏实实过日子,绝不让她欺负你。
老者对王氏说,生死由不得你了,既然有人买你的命,这也是天意,是天意就不可违。走,跟我们回去。几个人就拽着王氏菊珥往回走。老者吩咐壮汉背刘大脑袋。来到小镇上王氏菊珥的家里,老者对王氏说,你的命是刘大脑袋的,好好伺候他,如再想逃就是死路一条。
王菊珥没有因为获救而感到欣慰,那张苦脸仍旧被木然包裹着,紧闭的双眼还像一扇沉重的闸门没有启开,她像一跟柱子立在堂屋中央。从那透风的四壁里钻进来的风扑打着忽明忽暗烛光。
刘大脑袋低矮的身子立在一只破桌旁,看着王菊珥斜长的影子不知道怎么劝她。他蠕到屋外去圈了一圈回来扯了扯王菊珥的衣角说,姐,快进屋歇息吧,屋外还有人哩。刘大脑袋捧着蜡烛进了房间,用凳子搭台爬到床上把缩在床内的被子铺平。他下了床,来到堂屋里扯着王菊珥,姐,去睡吧。王菊珥挪开眼看着眼前的刘大脑袋,眼窝里沁出了泪。王菊珥身心疲惫,被族长带的人抓后,折腾了两天两夜,她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刘大脑袋把她拉到床前,她的屁股一碰到床就轰然倒在了床上。
刘大脑袋见王菊珥倒在床上就一动不动了,吓了一大跳。他爬到王菊珥的身边,用手拭了王菊珥的鼻子,又侧着耳朵听到了她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来。她睡了,我怎么办啊?他拿起床上的扇子呼灭了蜡烛,爬到王菊珥的脚头蜷缩在床的一角,累了半天的刘大脑袋不一会儿也睡香了。
王菊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看见脚头的一团被子像刺猬一样还在抖动,她吓得尖叫了一声。刘大脑袋被这声尖利的声音吓醒了,坐起来喊,姐,怎么了?王菊珥两眼鼓起来,嘴巴张开指着刘大脑袋,你……?刘大脑袋一笑满口的黄牙就戳开了,姐,昨晚的事你忘了?经他一提醒,王菊珥马上就清醒过来。刘大脑袋从王菊珥的脚头爬起来。王菊珥近距离看了那张猿猴一样的脸,心里就觉得像鬼一样狰狞,身子开始筛糠了。刘大脑袋笑着说,姐,我有什么好怕的呀,又矮又丑,手无缚鸡之力,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是的,王菊珥看着眼前的刘大脑袋,只不过三四岁的孩子的身材,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是那张难看的脸让她心里起了几层鸡皮疙瘩。一想到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王菊珥觉得这样活着真比死了还难受。
刘大脑袋看着王菊珥想,你总算说话了,你脸上总算有表情了,你身子也晓得发抖了。就说,姐,你歇着,我去弄早饭。
刘大脑袋挪着步子晃着那个大脑袋走了。王菊珥想到了昨天的事情,她选择了死也不嫁给刘大脑袋。是刘大脑袋的一番话使她觉得这个侏儒还真是一个男子汉,刘大脑袋的言行远比那些身强体壮的人强。想到这里,王菊珥那死去的心又泛出了一些活气。
刘大脑袋端着一碗直窜热气的玉米糊糊走到床前,两个灯笼似的眼睛睃着斜躺在床上的王菊珥说,姐,起来吃点儿吧,你肯定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王菊珥觑着刘大脑袋没有搭腔。姐,吃吧!刘大脑袋把碗搁在箱子上,趁热吃了。有什么话还不好说么?你不要怪我,昨天我说了很多话,但都是被逼的啊,我救你心切。现在不是昨天,你什么话都可以讲了。你说要怎么就怎么,我都听你的。
无论刘大脑袋怎么说,王菊珥就是沉默。她觉得她已经没有什么话说了,落到这个田地她还说什么呢?
刘大脑袋把筷子递给王菊珥,王菊珥接了。刘大脑袋心里很高兴,就又说,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他们说你谋害亲夫我不信。王菊珥看刘大脑袋一眼和着泪吃着玉米糊糊。
又流逝了一天。
王菊珥一大早爬起来开始梳头,洗脸,弄火做饭。
饭做好了,她端给刘大脑袋。刘大脑袋从床上爬下来,看着香喷喷,热腾腾的玉米糊糊心里就被甜蜜塞得满满的。他张着大嘴撮着玉米糊糊,滚热的玉米糊糊把他的心都烫疼了,可刘大脑袋就是舒心。他蠕到街上买了粮食,油,还有几斤白面叫人给他送回家。刘大脑袋自己拧着一斤肉,王菊珥的身体太虚弱了,刘大脑袋要买些东西给她补补。
族里派壮汉来王菊珥的家里,看见刘大脑袋满足地喝着玉米糊糊,喝完了,王菊珥还接过刘大脑袋的碗给他添。壮汉就说,要好好伺候刘大脑袋,守好妇道。我会在族长面前跟你说好话的。他又对刘大脑袋说,刘大脑袋,王氏欺负你,你就告诉我们,族里的人会跟你撑腰的。
晚上,刘大脑袋早早地爬上了床。王菊珥收拾了一阵子才来到床前,她坐在床弦上。刘大脑袋说,姐,你睡吧。我还睡你脚头!你放心,你不同意,我能把你怎么样啊!
王菊珥不开口说话,刘大脑袋整天儿心里闷闷的。
几天后,王菊珥白煞煞的脸有血色了,深陷的两眼也饱满了些,显得有精神多了。在刘大脑袋的眼里王菊珥变成了一朵鲜嫩的花儿,用手一捻就会流出水来。
半夜里,刘大脑袋蜷缩在王菊珥的脚头怎么也睡不着。其实王菊珥也是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事。刘大脑袋挪下床蠕到门外,黑暗像一张严严实实的网把夜罩得透不过气来,小镇睡死了。刘大脑袋打了一个寒噤,他深呼吸了一口黑黑的空气,哆嗦着身子进了屋。房里昏暗的烛光只照亮了一巴掌大的地方。王菊珥端坐在床上,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刘大脑袋。刘大脑袋走到床前拉着王菊珥的手说,姐,走!
王菊珥不知道刘大脑袋要她干什么,甩开了刘大脑袋的手。刘大脑袋又扯起她的手哽咽道,姐,这会儿正是走的好机会。我知道你的心早就走了,我送你走!王菊珥的心跳起来,她怕!她仿佛看见了族长那双深潭似的老眼和那壮汉有力的大手,她浑身就开始颤抖了。她的双脚刚迈出门槛就再也挪不动了。刘大脑袋用力一拽,衣角从刘大脑袋的手中滑落,他就像小狗一样摔倒在地上。王菊珥慌慌地抱起刘大脑袋,嘴里吐出一个字,你……?刘大脑袋说,姐,快走!王菊珥似乎下了决心,一心想离开这个狼窝,就急步流星地走。可把刘大脑袋落下了一大截。王菊珥这才回过神来,刘大脑袋怎么能走得快呢?她往回走,一把背起刘大脑袋就跑。有狗的叫声了,王菊珥步子迈得更大了。转了几个弯,来到了汉水河畔,小镇就被他们甩得很远了。
刘大脑袋在王菊珥的背上说,姐,没事了,你把我放下吧!前面就是码头了。灯光一闪一闪的,有嘈杂声传入他们的耳鼓。哗哗的汉水打破了夜的静谧。
刘大脑袋从王菊珥的背上下来,跺了跺脚说,姐,你走吧,快去上船,他们不会追来的。王菊珥俯视着刘大脑袋。只见刘大脑袋掀起衣服,从腰里抽出一个细长的布袋递给王菊珥说,姐,这些钱你带上,出门在外多加小心。王菊珥不要,刘大脑袋把袋子缠在她的手里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姐,快去搭船。王菊珥汪着一泓清泪说,弟,你以后怎么办?刘大脑袋大大咧咧地说,饿不死我,我去找马戏班。有缘的话,说不准我们姐弟还会见面。王菊珥哭了,她朝刘大脑袋双膝一跪,弟,姐来世报答你的恩情。
王菊珥走了,边走边回头,黑暗中的那个小黑点只有拳头大了,却还像钉子楔在那儿一动不动。
刘大脑袋蠕回家,点燃蜡烛,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流泪,他的心瘪瘪的像被抽空了。他看着昏黄的摇曳的烛光,那烛光中仿佛走来了王菊珥的影子……那影子一个接一个地在在烛光里晃来晃去。兀地,一阵风吹来,门外有咚咚咚的响声。刘大脑袋吓得忍住了呼吸。
响声时断时续,刘大脑袋鼓起勇气举着蜡烛去开门。门开了,王菊珥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她一把抱起刘大脑袋,泪水涟涟,弟,我回来伺候你!
姐,你糊涂!刘大脑袋手里举着的蜡烛“嘭——”地一声掉在地上,那掉在地上的蜡烛还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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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罗翔,笔名,襄河。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80年代开始在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现已在《中国教育报》《河北日报》《羊城晚报》《南方日报》《广州日报》《阳光》《福建文学》《雨花》《新疆文学》《短篇小说》《佛山文学》《文学港》《当代小说》《小说月报》等全国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文学报》《读者》《教师博览》等转载,入选多种年度版本。曾获《光明日报》《人生与伴侣》《中国作家网》等多家媒体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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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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