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干实干加巧干,敢教日月换新天”!中心大街20米长的粉白墙壁上,赫然出现这条红色大字标语;社直部门一些小头头,立马紧跟形势,三天两夜内便改了自已的名字。小学校长高兴,一马当先改叫“高大干”;紧接是广播站站长赵播音改叫“赵实干”;再接下来是粮管站的李站长叫了“李巧干”;又出来个拖拉机站齐站长叫"齐心干";后来,供销社食品门市部主任老应,人送绰号“老硬”、“硬骨头”,说你们这个“干”那个“干”,都比不上我“老硬”能干、敢干、硬敢干!造他猴哥儿,我就叫"应敢干”!眼见腊月过去了一半,春节来临,应敢干按照领导指示,该执行的执行,该办停当的办停当了。几天忙活到最后只剩下一些猪头。按社直部门拉了个分配名单!于是大单位分两个,一大一小;小单位分一个。各部门去拿猪头,应敢干就照单发配,收费。赵实干、李巧干.齐心干等各部门头头提溜着猪头,大街上走起,一街两巷向他们投来羡慕与发馋的眼神。他们显得格外精神有范儿,身体从内到外散发出轩昂气息。有关猪头的消息,高大干校长得知已经是天扫黑时分。家家房顶袅袅飘起墨蓝色的炊烟,慢馒一缕一缕蜿蜒曲折地缓缓地向天空蒸腾,飘散。他原来曾经与食品主任应敢干有点不对付,唯恐夜长梦多事情有变化,尽管不高兴还是骑上自行车赶向食品部。食品部已经下班关门。他拍了一阵铁门,里边响起不耐烦的粗喉大嗓:谁,谁,谁?撂炸弹轰天雷咋的!高大干回答:我,我,我!铁门裂开一道缝,狭窄的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你你,你啊,我觉得是他呐!下班啦!高大干拨着铁门挤了进去。乌嘟嘟的血腥脏气扑过来!听说分卖猪头,我没接到通知,晚了赶过来买猪头。开门的年轻人朝里喊:应主任,买猪头的!你去东边应主任屋吧。应主任从屋里走出来:谁呀?是我,高大干,应主任。分给学校的猪头我来买。应敢干从棉大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片看了一会儿,说,学校学校,没有哇!不可能啊,各单位都有,人家都拿走了,咋会没有学校的?你再看看分配名单。应敢干说,再看再看还是没有!他把单子递给高大干。高大干聚精会神把上边列出的名单上上下下仔仔细细过滤了几遍,确实没有教育上的名字。这就奇怪啦!领导在会上千真万确讲过,我支愣两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各部门都有,怎会单单没有教育上的份儿?高大干把脸转向应敢干,強调"啊"地一个疑问语气。应敢干一挺脖子身子一晃荡:你问我,我问哪个二大爷去!我只按分配名单分配!高大干立刻变得和颜悦色:上小学、初中咱们虽然不一个级头,你是我学兄。现在又常在一起开会。变通变通呗应主任,把学校添上吧。咱们小学校二十二个老师,还是大户头呢,给两个猪头有象征性就行啊,况且我们拿猪头又不是不给钱。一分钱不差你!我代表全体老师向你感谢致敬!啊呵......应敢干摇着手:别别别,我一是担不起二是不敢担。我老硬做事是有原则的!给一个行不?能给一个就能给俩。一个也不行。这个口子我不能开!他揉了揉自己的酒糟鼻。高大干掏出烟卷两次递让他,他不接挡回去,故意把脸扭向一边,喊:小王,烧点开水把那几把刀烫烫!高大干面有愠色:那我问你,这是哪个分配哪个列的单子?应敢干没有正面回答:咋啦,兴师问罪?追查领导?还还还还老同学,嘿嘿嘿校长先生大人,有文化啥不懂呀?别弄到头来闹个没滋没味儿,大家都不高兴!说着哼一声甩手进屋。高大干指着应敢干背影冷冷一笑,说,噢我明白了,这个名单是你自己列的!应敢干在屋里嘎巴脆吼一声:没错,就是我,我列的!这你别气,气也是白气!告去呀,想上哪告上哪告!我等着!高大干:谁交给你的权力?谁?不是你嘛?看你那脑袋瓜,不够圆!告你说是领导,社领导!接着喊声小王,刀烫好磨好没?!话赶话,高大干:咋着,你这里尽有的攮刀、摞刀、砍刀、剁刀、剔刀......,刀多刀快,挒呗!应敢干敲着桌子:你没犯那罪!犯那罪......高大干毫不避讳地坦言,老硬,咱们虽然有过小磨擦,但是你不能官报私仇,拿我一个人向教师队伍开刀!你这标准叫拿教育上的瞎大头!你别高抬我,应敢干不敢拿谁冤大头,可我可以不卖给你猪头!老硬不是吓大的!小王,关大门!高大干再明白不过,他这是下逐客令。高大干一气之下去了公社大院,找领导说说。却巧,原来讲话那个领导坐骨神经疼痛严重,到专医院住院去了。这事只好搁浅!有关猪头问题,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老师也是七情六欲血肉之躯,对应敢干这种蔑视教师的人深恶痛绝,“老九”就那么倒霉?“老九”也是人也得吃喝嘛!咱们是一中心校还这样拿瞎,下边乡小更不当一盘菜。就该跟他干一场,吃不上猪头出出气也好!体育老师崔大个做个双手投篮的姿势,我有个办法,干脆把食品上的学生都开除回家,叫他知道我们的头也不是好剃的!他这个建议得到一些老师的翘指点赞!也怪高大干憋不住委屈,抱不住怒火,一时忍不住心性。说成啊,立竿见影,咱就给应敢干一个锁喉枪,让他知道知道教师也不是面老虎!预备铃一响,各年级各班凡是家长在食品部的学生,一律到高校长办公室前集合。男女小学生,心里充满疑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这样咣当一声被开除了?一个个稚嫩的小脸蛋布满迷雾,挎着书包回到家;每个家长都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儿子(或女儿)怎么稀里糊凃就被开除了呢?孩子哭抱给他娘去!大家一齐去找应敢干主任反映情况,请他帮助解决问题。应敢干正在食品院中手捂住胸口海喘,直张嘴发不出声,一脸努不下屎来的表情,头摇得拨郎鼓似地瘫趴到杀猪的剐毛台上。有人慌忙说,别说了别说啦!应主任变哑巴啦哑巴啦......冠心病可能也暴发了......应主任的儿子也被开家来了!这一回轮到应主任上大院告状了!拖拉机站齐心干、粮管站李巧干听说开除了学生,别有我孩子的事呀,赶紧来学校探询情况。高大干苦笑着如实对他们说明食品部应敢干怎么怎么欺负人欺负教师。不跟你们孩子沾边儿。齐心干、李巧干的心才揣进肚里。李巧干结结巴巴,说这个“老硬”分给我们两个猪头可好,提回去发现,都抠去了腮帮上的瘦肉,一个猪头就那地方那一疙瘩腮瓣子有出息!后来又发现都没有了口条(舌头)。黃鼠狼去尾巴,浑身没有值钱的毛啦!这个应敢干真不是好鸟!齐心干也愤愤地倒苦水,我们拖拉机站总共十一个耕作员,就给一个猪头,大锅烀了,有的还没捞着吃,怄气呢!给“老硬”好话说尽,多买一个猪耳朵都不给。他“老硬”还教待说,锅里多添一桶水就有了,熬成猪头冻能多吃几顿呢!还用你说嘛,如果撂到井里头能供应一个生产队吃个把月哩!说这屁话气死人!李巧干说,啥时候我见了这个应敢干,非得给他掰治掰治这事不可!齐心干说,他每天上下班都骑车打我家门口路过,反正我家大狼狗凯迪专咬车轮胎。一嘴下去轮胎爆破,人仰车翻。我安排我媳妇,到时凱迪咬他轮胎,硬是不管它!领导派人来传唤高大干火速去大院,正好撞见三人在一起发飙。来人说,你们苦水倒完没?领导宣你们上殿!领导对李巧干、齐心干也产生了怀疑不信任,认为他们和高大干合伙,订立攻守同盟,接下来劈头盖脸把他们带汤连水地尅了一顿!问你们到一起,都说了些什么?二人说,除了说猪头还是说猪头,别的什么都没议论!领导下定决心非扒拉清楚不可,说,你们不要嘻皮笑脸,假装镇静,总不会是铁板一块,总有裂纹的时候!领导有气恼高大干缺乏应具备的素质和形象,埋怨他蛮横无理武断专行的,有认为他气量狭小因一己私利不惜影响前程,因小失大而太不值的,也有说他泄私愤图报复,身为党员、中心小学校长把自己混同于一般老百姓,后果应该自负的......更使人恼火的是你高大干虽然挨了撸,挨了十八两秤砣而仍然一条胡同走到黑,坚持不让被开除的学生返校学习;猪头是猪头,应敢干是应敢干,黑牛是黑牛,黄牛是黄牛,不应当因为应敢干一个人的做法,而把战火拐着弯儿烧到学生身上。李巧干、齐心干通过“背靠背,各个击破”最后落实,确实与高大干不是同伙,才放他们“出水”;至于高大干被留住大院“说事”,认真写检查;办事员给他抱来被褥,过年也别想回家!各部门、七所八站都已经老和尚收摊吹灯拔蜡,各回各家过年。没有人再理会高大干的事情。或远或近从外边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大院西南角上,东拐西拐有一个小独院,三间破瓦房,没有扯电。深夜凄冷的寒风摇撼着树梢,柔柔地尖叫,声声恐怖逼人;枕边的小桌子上,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只碗陪伴着他;这里冷得像个冰窖,他没有脱掉棉衣上半身依靠墙壁,下半身紧紧裹在被里;他看了看小桌上那一打材料纸,这是为他交代问题准备的。人真是个怪物,走着走着谁也估摸不透前方会发生什么,料想不到今年会在这里过年。嘿嘿,于是高大干心底里萌生一股妙趣横生的滋味儿。嘴一咧摇摇脑袋,凄然而笑。脑子里把这几天来发生的事,翻来复去地过滤。究竟是怎么啦,是自已错了还是别人错了?他开始对自己的积极上进心产生了动摇。潜意识里后悔当年。如果当初不误入教师这行,进铁工厂至今也许掌握了不少技术,起码是个“工人阶级”,混上了师傅。用不着整天与小孩子打交道,也不会因小孩子的事而 深陷泥淖;明天一定要把检查写得深刻一些,越深刻越好!比如,站在了阶级的对立面,和阶级敌人坐在一条板凳上,做出了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冷不丁一件往事浮现在脑海,令他哭笑不得。长到十岁撒尿还不上厕所,就在自家大门边觧决,而且向上尿到力所能及的地方,然后观瞧尿顺着墙角往下流淌的势头,觉得特别好玩儿!二叔从背后过来手朝他头上一抹,尿哪里?他马上反抗,咋啦,欺负人是不?二叔生气拉他,他倒像个胜利者倔犟地昂,昂昂......就这尿一点!二叔一声断喝:拧头,死拧头!你比人家尿的高,随地乱撒!他攥起拳头把脑袋猛劲一仰:高兴我高兴!二叔笑起来,嘻......不错不错!新学期,老一辈商量就给他改了名字:高兴!让他胆颤的是白天大喇叭里,赵实干广播的这样几句话:......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大有挑旗造反捅破天之势......千万别把自己与这拉到一起呀!一想到这里,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头发梢支楞楞的。眼前一地鸡毛,啥都不必说,等到水落石出自己以后受过处分,一定辞掉教师工作,回家种地!种地是修理地球,总不能开除我“地球籍”。冷若冰霜孤苦伶丁这一夜,他彻底失眠了!新春放歌,万象更新。大年初一,五更起火炮连天。大院大铁门上方左右对称悬挂两个大红扁圆形灯笼,弥漫着柔和的光,金光闪耀的流苏颤颤巍巍犹如涓涓细流。整体光鲜艳丽而不刺眼。等小边门一开,高大干媳妇就钻进来,狼顾惴惴不安地直奔小独院。她给自己男人端过来一碗饺子、丸子和两个蒸馍。饥寒交加的男人把抓口喃地猛吃,她看见的这一瞬鼻子陡然一酸,眼泪不听使唤地往下流。她把脸扭过去揩泪,一边哽咽一边说,给你做的一碗豆腐乳扣肉,夜里不知谁家的大黑狗蹿过来叭叽叭叽一阵吃得一干二净,碗舔光亮光亮;高大干哈哈大笑揉着她额头安慰她,看把你心疼的,哭个屁用?谁吃不是吃,谁吃都一样!老婆抽泣说:白做一碗扣肉,让狗过个好肥年!瞎说!严重啦哈!你就把它当成我,是我偷吃了不就算啦?!这年,过得......春节闪过,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到处冰天雪地满世界琉璃台。高音喇叭在上空寒风中荡漾起赵实干的“普通话”,有关猪头事件,决定免去 x x x 中心校长职务;开学后被开除的学生继续到校学习。高大干坏了事倒冷静了,个人修养提高了一大截。没再去找应敢干的茬子,见人腼腆得不敢抬眼。打击、挫败、创痛在他心灵深处烙下深深的印记。难以挽回与不可平复的伤痕,常常会在某个时刻或某种场境的触动下而隐隐作痛乃至痛彻心扉。供销社的老主任二月二大清早吃煎饼,家人给他调制一碟醋蒜汁和芥茉汁让他沾着吃,谁料想一憋气竟没缓过气来,送医院半路上两腿一蹬,完了!应敢干继任替补了供销社主任职务。整天出出进进大院,串串机关单位;大街上挺胸叠肚;有一天,到学校以了觧学生学习情况为名,拿些政治运动嚇唬人,“x打x反运动”马上又开始啦!敲山震虎,烧燎高大干。只要有适应的环境场合或酒场。且!你说那个校长?嗨!他是我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趁酒劲儿眉飞色舞说说“应敢干大战高大干”的段子,其中未免掺糠兑水增油加醋,长自己咸风贬损高大干,唾沫星子飞溅,讲得有声有色漓淋尽致,漏洞百出,嘴角上磨夹出白沫。最后总是比划着总结一句:他高大干光着屁股推磨一一转圈儿丢人!看他这会儿,胳肢窝里夹核挑一一干蛋枯皱皮喽不是?!高大干自觉主动地从校长室搬挪进老师集体办公室,时不时枯坐愣呆,时不时饶有兴致的样子,坐到办公桌前两肘支在桌面上,手托着下巴,隔着玻璃窗看麻雀在校院地上觅食,压蛋儿,打架,“轰”,一齐飞向房檐,翘动起尾巴叽喳叽喳地嬉闹。这时他便有了奇思妙想,当一只麻雀,挺不错的!生活在一个自由王国里东、西、南、北、中天阔地远任逍遥,没有高贵卑贱的界域,没有弱肉強食阿谀奉迎以及冷眼挤兑,这大约就是“环球同此凉热”!高大干解甲归农的“辞呈”被上级拨了回来。文教领导给他谈话,第一句话就是“老九不能走”!他从未有过的感动。领导的善意规劝,令他深自猛醒。过些日子,八年来未曾教课的高大干,重新又拿起教科书站在黑板前,继续他的粉笔生涯;“高大干”改了回来,仍叫原名"高兴"。但是,“高兴”远远赶不上一个新称谓高兴。他现在拥有了一个既响彻又嘹亮的崭新绰号,猪头校长!老师们为“猪头校长”愤懑不平,说这太损人!他却嘿嘿笑,说,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四个字里缀有“校长”又有“猪头”,兼而有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叫呢?好嘞,猪头校长。高兴,我高兴!——2021.1.1 写于珠江豪庭作者简介:陈克,河南省虞城县人,退休干部,河南作协会员、河南美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