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方舱的思考》作者 寒 江
夤夜，
漫天飞雪，
春寒料峭，
寒冷彻骨，
……
此刻
我在方舱，
——我在武汉体育馆
改建的
战地模式的
像船舱一样的
方舱医院。
我不能平卧，
我难以入睡。
我苟延残喘，
我气息奄奄。
我迷迷糊糊，
我混混沌沌。
我神游天外，
我思绪万千，
……
……我在这儿吗？
——偌大的空间，
坦荡如砥的地面，
像无人的
空旷的
足球场；
像收割后的
辽远
宽阔的
平畈；
一排排，
一方方，
洁白
整齐
笔直铺向尽头的
病床……
不。
我在这儿……
——在黑暗的
地下室！
角落，
一星昏暗的
地灯；
三合板竖立的
隔墙；
翻身就响的
竹床；
散发霉味的
潮呼呼的
被子；
——低矮窄敝的
出租房。
不。
我在人满为患的
医院。
……到处是人，
病人，
怀疑自己有病的人，
把感冒发热
当成新冠肺炎的人，
还有
一个病人
跟随的几个家人……
挤满了大厅，
挤满了走廊，
挤满了医生诊室内外，
把医院塞个
水泄不通……
这一切
源于封城！
封城……
封城……
封城……
这种百年不遇的
封城，
就出现在
历史的
二千零二十年的
元月二十三日的
——武汉！
许多灾难大片的
封城——特写场景是：
……厚重的城门
强行关上，
把许多蜂拥进城的
百姓
关在门外……
……启航的轮船，
强行抽掉跳板，
让许多蜂拥上船的
旅客
落入水中……
而武汉封城
是——
不准出城，
不准把新冠病毒
扩散出去！
于是，疫魔
在武汉肆虐……
在武汉横流……
一日染者数千，
病床供不应求，
医疗资源短缺，
荆楚大地告急！
霎那间
人人自危，
人人惶恐，
人人蒙面，
人人躲藏……
霎那间，
道无舟车，
万巷空寂，
处处禁足，
一片萧疏……
……
我咳嗽，
我气促。
我胸闷，
我喘息。
我头晕，
我乏力。
我中招（感染？），
我求医。
求医
就是排队，
就是等候，
就是挤！
挂号——
排队——要等；
医生诊断——
排队——要等；
采集咽拭子
和痰液——
排队——要等；
核酸检测——
排队——更是要等，
而且是遥遥无期地
等下去……
带着干粮，
从早到晚，
一天又一天地
在医院挤……
在蜗牛般的
缓慢爬行的
排队中……
我低落，
我伤感。
我焦虑，
我烦躁。
我心慌，
我晕眩。
我崩溃，
我失控。
我口唇发紫，
我大汗淋漓，
我脚酸手软，
……
而我等到的是——
“疑似病例，
等待确诊，
居家隔离……”
居家——如何——隔离？
同吃一锅饭，
同在一个屋檐下
呼吸，
再加上亲情的
不必忌讳，
结果
必然是
聚集性家庭感染……
而我
宁愿自己死，
也不愿
连累家人。
……
我倒在地下室，
犹如倒在
荒郊野外……
我深感
我被社会抛弃了——
哀求住院救治，
回答是“没确诊……”
辗转多家医院，
回答是“首诊负责制……”
好容易拿到一纸
“确诊证明……”
回答是“床位紧张……”
哭求社区帮助，
回答是“坐等通知……”
难道要等到死？！
我恐惧，
我寒冷。
我周身冰凉，
我浑身僵硬。
我感觉
肺泡破裂，
肺叶枯萎，
肺体侵蚀殆尽
如纤维，
如蜂窝，
如网状，
如空洞……
……
我模糊看见，
地下室门外，
那低矮昏暗楼道，
为我送饭的
年迈双亲的
佝偻的身躯
和老泪纵横的脸……
我仿佛听到
我的妻儿，
在不远的
黑暗处
相拥，
嘤嘤痛哭……
我的胸腔
压上千斤巨石，
气管压扁，
气道堵塞，
窒息难忍，
气喘吁吁，
像风箱刺耳的尖啸，
像公鸡沙哑的嘶鸣……
……
我要活下去！
救救我！！！
活着多好！
能跑能走多好！
能吃能喝多好！
我可以不要
呕心沥血的
成功。
我可以不要
爬山涉水的
攀登。
我可以不要名利，
我可以不要富贵，
——我要活着！！！
可是，
我马上要被疫魔吞噬，
我马上要变成白骨一堆，
我马上要被埋葬于
孤山野洼的墓穴……
我再也回不到人间，
我再也见不到阳光，
我再也闻不到炊烟，
我再也悟不到红尘的
温煦……
——这个世界上
再也没有我了……
我要活下去！
救救我！！！
……
我在荒野呼唤，
我在黑暗中爬行……
狂风呼啸……
暴雨倾盆……
电闪雷鸣……
风雪交加……
我挣扎，
我绝望……
我绝望，
我挣扎……
啊！……
在这无边的黑夜，
谁为我
举起灯光？
在这滂沱凄迷的雨天，
谁为我
撑开雨伞？
在这人人都往家里
躲的时刻，
我的
直径几米的
安全的
小窝，
在哪里？
在这魍魉黑夜，
在这风雪人间，
我是大浪中的一根芦苇，
我是狂风中的一棵小草，
我是暴雪中的一支藤蔓，
……
曾经
在如荒野一般的
地下室，
在那孤独痛苦的
煎熬中，
我想过
欧洲的丰饶，
北美的富裕，
日本的福利……
假如，
我是塞纳河畔
一座哥特式楼房的
市民；
假如，
我是曼哈顿摩天大楼
公寓间的一位公民；
假如，
我是伊豆群岛一户
独栋住宅的居民；
我患了这种罕见的
极具感染力的
新冠病毒肺炎，
该如何被治疗？
我的这个诘问，
以及隐含其内的
抱怨和牢骚，
在我被公交车
在深夜一点，
在社区工作人员的
陪同下，
拉到方舱医院以后，
才得到
洞中天外的
回答和修正。
北京
大年初一召开会议，
“同时间赛跑，
与病魔较量，
坚决遏制疫情蔓延
势头……”
最高领导层一声令下，
破天荒启动
国家一级响应！
——全国各地
纷纷驰援湖北、武汉。
专机飞翔……
专列呼啸……
专车奔驰……
十几天时间，
几万医护人员，
大批医疗物资
和生活用品，
源源不断
云集武汉。
武汉，更是
众志成城，
奋起抗疫，
共克时艰。
十天建成
5万平米和8万平米的
火神山和雷神山
医院。
十一天改建
13座方舱医院。
……
——为突破病床
供需缺口，
——为安顿十万
“密切接触者”，
——为做到“应收
尽收，应治尽治”，
武汉上下，
医生护士，
一线民工，
……
连轴——
日夜旋转……
我羞愧，
我自私，
我狭隘，
在我临终受难的
痛苦时刻，
正是国人奋起抗疫的
悲壮关头！
有哪一个
至善至美的国家，
对瘟疫灾难
有先知先觉，
因而，
在灾难面前
提前定制
应对自如？
美利坚有吗？
——就说最近，
从2019年10月
至2020年1月，
流行美国的致命
流感（？）病毒，
就夺去12000人的生命，
感染者多达2200万人，
……
至于历史上的鼠疫、伤寒、黑死病、艾滋病……
对人类造成的
蹂躏、死亡，
更是惨不忍睹——
笼罩在瘟疫下的地区，
是人间地狱！
被瘟疫折磨得
枯槁的灾民，
每天，上万人
困死在肮脏的
黑屋子里……
人类生存史，
就是一部
饱受瘟疫灾难困挠的
悲惨史！
历史上的
佛罗伦萨、
查士丁尼、
东罗马帝国，
都是因为
铺天盖地的
瘟疫灾难
而改变了历史。
……
躺在白色的病床，
看着柔和的灯光，
我宁静！
看到悬挂的液体
缓缓流进我的血管，
我舒服！
有医生的听诊器
在我胸窝移动，
我熨帖！
有护士纤细的小手
为我牵掖被角，
我温暖！
看到不时会诊的专家
围着我询问，
我放心！
吃着护工送来的
每天有不同花样的
温热的盒饭，
我平和！
啊！方舱——
我的群体，
我的社区，
我的政府，
我的国家，
我的后盾，
我的钟南山，
……
——有你们，
我的命就有救啦！
夜半三更，
方舱的外面，
暴雪漫天飞舞，
狂风尖叫不息……
我听说，
明天要把我转到
火神山医院。
那里有高流氧，
那里有ECMO（人工心肺机），
那里有重量级专家，
上海医疗援助队
队长马昕，
那里有瑞德西韦，
那里有磷酸氯喹，
……
我彻夜不眠，
我浮想联翩，
我闻到春天的气息，
我看见嫣红的曙色……
冰雪消融，
大地回春，
流水淙淙，
雀鸟啁啾，
小草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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