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藏战友,再敬最后一个军礼!
总第194-1期:“雪域老兵吧”欢迎战友回家!
黄自宏 四川乐山人,国防科大毕业,曾是西藏军人,在国家级报刊发表作品200多篇,空闲时自己更喜欢写随笔,纪实散文,人物通讯等。
最后一个军礼
黄自宏
这几天,微信朋友圈刷频的,大多是连空气中都弥散着离愁别绪的各种退伍情愫。羽剑也晒出了一组九宫格的背影和敬礼照片,主题备注是“最后一个军礼”。我调侃说,莫非是昔日的小鲜肉变成猥琐油腻大叔了,都不敢来一张正面露脸照片?他回复说,成长原本与生俱来自带一种兵荒马乱的痛楚与煎熬,如今他满脸的粉刺疤痕,就像二维码,生怕我会立马掏出手机扫一扫。果然,在喷子面前,众生平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羊癫疯不如人来疯。那些照片,我的火眼金睛确认过背影和手型,真的是他。
上士退伍兵羽剑不是我带的兵,其实,他也不是我同一单位的,但一直亲如兄弟。
初次邂逅他,是在2009年春节后,大昭寺广场一个周末的上午。
那一年,拉萨的旅游业严重受挫,几乎跌至谷底。昔日门庭若市的布宫广场、步行街和大昭寺,彼时放眼望去,门可罗雀。
喝着一杯甜茶,我懒洋洋地坐在洒满阳光的大昭寺前,斜着眼睛瞅着稀稀拉拉的几个本地人,外加一群身着武警、警察和特警服装的执勤任务分队来回经过。
一位头发花白的藏族老太太,摇着一只转经筒,步履蹒跚经过我身边,脸上的沟壑像剥壳后的核桃那般厚重历史感,侧脸对我微微一笑,嘴里还嘟哝着“扎西德勒”,我连忙点头一笑:“吐齐齐”。可没走几步远,她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我忙奔过去扶起她,只见她嘴唇脸颊发黑,呼吸急促,口吐白沫,眼神游离。根据我的经验,这应该是突发心脏病。我从她衣兜里摸出速效救心丸让她服下,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一边向附近一个武警巡逻执勤分队求助。
一个全副武装,挂上等兵军衔的战士跑了过来,我简述了老太太的情况,他们单位卫生员赶来简单处理之后,老太太被火速送往附近的医院。
他带着几个战士把现场收拾清理干净后,从他随身带的对讲机中得知,老太太已经转危为安,顺利脱险,我们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看着我的制式军官皮鞋、寸头发型和微微黑红的脸庞,他“啪”地冲我行了一个军礼:“谢谢您及时处理和配合我们工作!”
“甭客气了战友!”我正准备抬起右手回礼,却一瞥自己的便装,放下悬在半空的手,随即跟他握握手。
“领导您挺年轻呢!”他20上下,瘦高个,剑眉凤眼,颜值挺高的小哥哥;可脸颊上两处不对称的灿烂冻疮像杨梅,黝黑的肤色自带一丝王宝强的土气,真是个“扬眉吐气”!
没错,我颈部以上的皮肤虽有些高原太阳的底色残余,但肤色均匀毛孔细致,前两天,连队还有两个探亲家属私底下一本正经向我讨教,在西藏驻颜的秘诀:“见笑了,我都奔三无数年了……”
“听您这口音……江苏人么?我是常州的!”
“我四川的……不过祖上是无锡的。”
我这才知道,他叫羽剑,06年兵,是拉萨西郊一个团级单位的,时任副班长。无心遇见了半个老乡,我有些意外,他也很开心——就像营救徐州之前,公孙瓒帐中,刘备与赵云的深情对望,基情四射、惺惺相惜。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他向他们领导请假,一把拽着我就跑向广场附近那家德克士。在门口时,他还再三逼我举手发誓,连声说这顿他请,我不许跟他抢着买单!
我勒个去!仿佛是莎士比亚说过:山猪不会吃细糠!其实我倒是一向对这一类垃圾快餐不甚感冒,但那时拉萨当兵的小哥哥们,对此物还是很垂涎三尺,我手下那些兵也是。饭后,他把无意掉在桌上地上的汉堡碎屑和薯条段收集在一起,丢在窗口和路边喂小鸟,那画面太暖心,我忍不住多看一眼。
当时,他们执勤分队很忙,也管理很严。送他回去后,我匆匆留下一个手机号码和QQ号码,便告辞了。
不久后,QQ里有个网名叫“齐天大圣”的,添加我为好友。没有附言,一看基本资料,应该是羽剑。果然,他趁着回原单位取东西,就用手机加了我。那段时间,我们的QQ对话留言,犹如有国际时差一般,一问一答,并从彼此的每一条动态里,努力去了解熟悉对方。
有时,我会静静站在窗边,遥望天边的白云凝聚成千年的冰川,细看苍穹抱住流云,任清风细读抚摸着窗外每一条叶脉。身在营区的我,常常默默为奉献在执勤一线的他祈祷祝福。
虽然我常调侃他的脑袋被铁门夹了,被牦牛踢了,缺氧脑死亡,可我却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有着浩瀚无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兼有逗逼基因,魔性满满。轮到周末休息时,我就跟他语音聊天或者打电话,嘘寒问暖。相比我能答对十之五六的“神探”标准,这个怪兽总能把烧脑的历年美国FBI心理犯罪题答对十之八九,属于不折不扣的“变态杀手”级别。我真恨不得伸手摘下挂在窗外树梢的一弯新月,割他耳朵!
那年底他休假前,本想约我到外面吃个便饭,可我当时有公务在身,无法赴约。两个来月后一个下午,我突然接到大门口打来的军线电话,说是有个老乡找我。一到门口,才见到一身休闲运动装的他,笑呵呵地坐在接待室等我,举手投足尽是荷尔蒙爆棚的阳光少年范。再想想自己院子里,某个同样20来岁的纯爷们,每次外出,非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只风情万种的花蝴蝶,冥冥之中,我总会误以为他是从泰国挨了关键一刀、回来省亲的东南亚国宝。
一见我,他乐得蹦了起来,“啪”的一个军礼:“首长好!”还脚掌呢!我傲娇地回礼,忙招呼他坐下:千万蛋腚,可别高原反应了,到时候还赖我误杀!他特地带了一些精致的苏式点心给我,说是我“背井离乡”久了,怕我忘了老家的味道。我顿时觉得鼻子塞塞的,却还不失时机地打击调侃道:回家休假几十天,也不知道好好调整一下状态!长得这样又黑又丑,千万别在人前人后都炫耀是我老乡,我厕所里有洁厕剂,免费送给你洗洗!
他一撇嘴:黑是黑,但人帅,有性格!
我呸!不怕被雷劈!你帅?蟋蟀?!身披麻袋,头顶锅盖,衰神二代,东方不败!
他哈哈一笑:再说,恋爱相亲还早!而且,在西藏时,人人都公认他肤白貌美,盛世美颜,只有回到内陆休假,才被众人嫌弃鄙视为如假包换的黑鬼!
得知他次日才到假,征求他本人意见后,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安排他住在我旁边的空屋里。晚上,我亲自下厨,做了久违的清炖狮子头,西湖牛肉羹,外加一个川菜招牌麻婆豆腐,就当是给他接风洗尘。
晚上,我正在楼前点名,隐约听到水房里传来一阵杀猪似的歌声《死了都要爱》。我给排尾的小兵使了一个眼色,出来后,他就像绞刑台上深受唐僧唠叨骚扰后,生不如死、无奈自尽那小妖的表情,咬着我耳朵轻声说:“确实是您那大老乡……”
强忍着笑,我坚持点完名,一个箭步冲进水房,手机切换到摄像补光模式,只见穿着短裤背心的他,正在忘情地洗脚和高歌。那条裤衩性感奔放、骚气冲天,为我们伟大祖国节省了不少布料,敢问是9.9元包邮,还是拼多多代购的?真想赏他一坨37℃的新鲜牦牛粪,堵住他的嘴,让他滋阴壮阳……信不信我亲手剁了你,再把你天葬了!我忙取出大衣给他披上,招呼他回到屋里……
后来他们回撤到单位了。那几年,一直为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收回到肚子里。几年后,我和他挑选了一个周末一起外出,可眼前的他再度令我刮目相看:当年一根葱,如今胖成球,而且还是实心的——尽管他一直强调他自己是“虎背熊腰”。
我们到洒满阳光,拉萨河畔的“阿可丁”仙足岛分店,在二楼露天阳台躺在摇椅吊床上,惬意地望着河对岸的《文成公主》实景演出地,大口朵颐洒满牦牛肉末和奶渣粒的“牛屎”青稞面包;又到太阳岛桥头,喝西藏野生菌汤、吃松茸牛肉包;再折到回拉百出口,吃那个藏族网红欧巴桑卖的竹筒木勺牦牛酸奶……
我的毒舌本性依旧没变,只是多了一份厚重的忧国忧民情怀:以你的身材颜值,以后千万不要到处招摇撞骗厚颜无耻冒充是我老乡……也千万别来成都找我,你娃只要敢来成都,老子绝对喊老子的哥揍你!
你哥是哪个?
李宇春!
……
不过从那以后,他竟迷上了健身,关注了我微信的几个健身公众号,常常大半夜晒出一些汗流浃背的训练照片……四个月后,他居然练成了倒三角麒麟臂公狗腰人鱼线,而且据我目测,他已经练出了一对呼之欲出的36F的扇形胸肌……当时,我一直怀疑纠结,是否自己的无心之言刺激了他。后来他解释说,上次休假回家相亲遇到一个心仪的中学老师,那女孩说,喜欢运动型男,他才如此痛定思痛,破茧成蝶……
一年后他结婚了,年底还添了一个千金,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令人佩服。有段时间,他多次征求我的意见,说自己想申请去驻疆反恐维稳大队。我没有给他准确答案,只是让他自己好好权衡分析利弊。几天后,他在微信上给我留言说:在西藏已经快十年了,家人和老婆的意见趋于一致,三期满了回去,养好身体,争取二胎……他退伍那年,正好是我自主转业年限,一起回家……
由于身体原因和个人发展需要,我倒还比他先脱下军装和离开西藏。那天,贡嘎机场黑压压的送行人群里,竟也有他。他专程请假到机场送我。过安检前,他死死拉住我的手不肯放,又搂着我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曾经,我只当自己是个匆匆过客,却一直没能敏锐细致地感觉到,自己始终行走在西藏与军营深厚而温情的目光中……
“咋哭得像个小沈阳似的,再哭?信不信老子打你……”我推开他,缓缓后退走过安检线,他们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向我行礼。我眼中的潮汐汹涌澎湃,慢慢举起右手,向他们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以后有空请您全家回江苏玩!”微信对话框里弹过来一条语音。
“也欢迎你来成都,不过你小心一点,我哥还是会揍你哦……”
往期精彩
您的转发分享,就是传播正能!
“雪域老兵吧”长期征稿,须微信原创首发。投稿邮箱:74556808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