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妈的故事
我生于1957年,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上边四个哥哥。因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跑医院,父母耽心坏了,怕我夭折了。我家住大杂院,对门宋奶奶告诉我妈:“给孩子认个家里孩子多的干亲,孩子多的人家香火旺,能保你这孩子。”这么着,我妈就为我选定了一位家有三男四女孩子的善良女人为干妈了。
图绘画 张瑛
干妈特别善良,男人在外工作,怹操持家物,干妈性格温和,不爱发火,起早摸黑,终日劳作,持家有序,教子有方,孩子个个懂礼貌、有教养。我常去干妈家玩儿,干妈家住临街,怕外边车多碰着谁,不让我们几个女孩儿出去,干妈抽旱烟,喝酽茶,抽烟歇息时就给我们讲故事,讲她的亲身经历,干妈讲的黄皮子故事我至今记忆尤深。
插图绘画 张瑛
干妈生于1917年,是通州牛堡屯人,十六七岁就结婚了。干爹在城里上班,挣点儿钱回家盖的房子,干妈很勤快,在院子里种上枣树、桃树、杏树、桑椹树,还种好多菜,养好多鸡,周围的人看着嫉妒又羡慕。春夏秋冬干妈都五点钟起床开始劳作,秋天的时候就去街上捡柴禾,秋风吹落的树叶树枝是干妈最喜欢的。这些东西可以储存起来冬天烧火用。一天干妈起来锁上门准备出门儿时,一转身看到院墙上有几只黄鼠狼,两个大的在前面,后边跟着几只小的,看到干妈后他们不走了,就蹲在墙上看着干妈,干妈把背筐放下来,用镰刀指着鸡窝说:“你们可以借道儿从这儿走,饿了来家讨口吃的,但是不能伤害我的鸡,这就是鸡窝。”黄鼠狼直勾勾地看着干妈,似乎在等什么,干妈明白了,进屋拿出几个鸡蛋放院子地上,告诉黄鼠狼拿去吧,说完背上筐就出门儿了。后来前后左右的邻居都丢鸡,就干妈养的鸡没事。
插图绘画 张瑛
干妈讲的另一个故事也挺有意思:叔伯哥哥,夫妻倆无缘无故的经常吵架,有时还动手扭打,几乎是天天吵打没办法。那天他俩又撕扯到一块儿了,婆婆从屋里出来,看到对面房的屋脊上有一只黄鼠狼,正对着他们屋子,两只后脚立着,两只前爪儿抓挠着,那爪子抓挠得快那两口子吵的就厉害,抓挠得慢两口子就吵得不紧不慢,停下来那两口子也停下不吵了。它再抓挠那两人又吵开了,它两前爪一交叉,俩人就撕扯在一起。老太太明白了,抄起一块大砖头照着黄鼠狼就砸了过去,嘴里骂着:'害人精!跑这儿祸害我家来了,看我不砸死你!'黄鼠狼蹭的一下就跑了。诡计被识破后黄鼠狼再也没来过,那两口子也和好如初了。
话说到这儿,就要说说我亲眼看到的一事了。我七八岁时,常到母亲干活儿的地方玩儿去,一块儿玩儿的都是母亲同事的孩子,大英、小萍、小四子。母亲干活儿的地方是东城区棉丝厂分厂,位于东城区北官厅煤厂里边,挨着古城墙而建,古城墙做围墙,城墙北是环城铁路,再北马路,再北护城河。城墙南就是简易棚子,简单的砖建厂房。我们几个孩子上城墙,掐野花,摘酸枣,母亲阿姨们把收购来的旧工作服剪成一条条的绑好,用于做墩布。她们都坐在地上干活,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一天,晴空万里暖阳高照,韩姨忽然莫名其妙地手舞足蹈,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样子恐怖至极,我和大英目瞪口呆,小四子是她女儿,吓得哇哇大哭,我妈胆大,拿着铁锹就去了房后头,果不其然,一只黄鼠狼正在韩姨的墙后位置四脚朝天挠手舞爪晒太阳,我妈用铁锹撮起黄鼠狼把它送回杂草丛了,但韩姨从此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我上中学时跟小四子一个年级,听她说她母亲经常神神叨叨的。
插图绘画 张瑛
干妈娘家祖传中医,姥爷是农村的中医大夫,医术高明,传到姥爷这儿是第四代,他们家旺盛的时候赊医赊药。怹家拿手的是治疗各种疮和肚子里的虫子。京城一军阀,后背生一恶疮不封口,遍地寻医无果,慕名找到姥爷,姥爷来后给军阀的疮口放上自家药捻,军阀患病多日体虚的不行,姥爷在军阀院中的臭椿树下看了看,指着一处告诉马弁,把这块儿的叶子摘下加汤药里煎服。过几日再来,换药捻,再在臭椿树下寻方位,摘树叶配药。后来军阀的疮口痊愈了。姥爷说臭椿树叶不是随便摘的,要根据时辰阴阳什么的。怹家做药时,最年长的一个老太太手里拿根棍子把男孩儿都赶进去,女孩儿绝对不让进,传男不传女,怕女孩儿嫁人泄露密方。有一天早晨大家都起来干活儿了,只有老太太被窝里躺着,突然她大叫着从被窝里爬起跑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进屋一看,土炕上盘着一条碗口粗的蛇,蛇身上有一个窟窿,好吓人呀!家人用棍子把蛇挑起扔出去了。那时姥爷在外行医,看完这个村子下一个村子接怹,一站一站的辗转到河南,半年后才回来,到家后听说这事,埋怨家人不该把蛇扔出去。中医大夫都会针灸,姥爷打开针灸包,发现银针生锈了,姥爷说看来是不让我行医了。果真如此,家里慢慢的就衰落了,也赊不起医赊不起药了。干妈说当初他们不该把蛇扔出去,应该拿点他家治疮用的药捻放到蛇身上的窟窿里,不用管它,当时也是吓坏了,一着急就让人把蛇扔出去了。如果冷静下来救蛇一命,相信家道会更加兴旺。中医文化博大精深,儒释道涉猎广泛,人类的有限让我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那些超自然的现象因果。
插图绘画 张瑛
干妈性格温顺豁达,生长在中医世家,耳濡目染自是通晓些医术,孩子小时闹个小病小灾的,自己上对过儿的西鹤年堂药店抓些草药,为孩子煎服就治好了,还用冰片加其他中药、试着用面粉做药捻为邻居患疮的孩子治疗久患不愈的疮口。干妈知道有些药材是常用得着的,所以吃完的柿子,柿蒂从来不扔,摁在院墙的背阴处阴干,谁有个呃逆恶心的煮水喝。
干妈一生辛勤付出,无怨无悔,拉扯大七个孩子后,又接着看家孙外孙,儿孙绕膝;接着又看重孙,四世同堂,其乐融融。高寿时与大女儿一同生活,继续抽旱烟喝酽茶,每天还喝点儿小酒。我每次去看怹时,怹都张罗着让大姐给我做好吃的。2009年,干妈92岁,一天午睡后,无疾而终。
原载于2020年09月16日皇城根胡同串子
鼓楼脚下生命的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