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精选‖祝立根:回乡偶书,悲黑发(9首)
噢,我终于长出了一根白发
天呐!那么多胸中的尖叫
积压的霜雪,终于有了喷射而出的地方
那么白,像黑山林间的一丝瀑布
那么骄傲,像我终于在敌人的中间亮出了立场
杀人犯的母亲吸毒者的爹
上访者的老泪苦荞烤的酒
坐在他们中间,如坐在一堆堆荒冢之间
秋风白了小伙伴们的坟头草
一头黑发,令我心惊
令我羞耻
一个旧人已被他乡的风雨
吹打陌生,在故乡
我着新衣,端坐于宴席
对一个老妇人的哭诉,来自省城的
小职员的疼,无言、无状
无处可盛下。这穿肠的酒
我是不是应该自罚一杯?
浇自己的块垒,一块长大的
玉石商人,一杯接着一杯
“大地已被掏空,我想要看一看
你胸中藏着的那一块”
手指处皆是汪洋,与虚空
解药或者毒药,我都试尽了
活着,就是自顾自的
丢魂和喊魂
哪一天,真的累了,我们
可有故乡可回?语无伦次的老族长
就不逼他了,我且自饮自斟
做一个不奢望未来的人
咳血和呕吐,我想我都不会再让人看见
我想还山一个安稳
我想还流水一个从容不迫
我想还故乡,一个游子
还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小儿子
我想还妻子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
还儿子一个宽厚的父亲
这些愿望,艰难,漫长
又那么地完好如初
假如我真的能够一一实现,我想
我再也不会掩饰那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在贵州叫背萝
在重庆叫棒棒
在湖南,他们叫板车
在更多的地方,他们是贱民,是仆役
我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命名
一点也没有想象力
在我的故乡,人们会把这类人叫做“大肋巴”
肋巴骨的肋巴
一个部位代替了一个整体
一针见血的概括力
说出了命运和碑文
又宽又大的肋巴骨啊
像一个个风箱,正在“噗嗤噗嗤”地
一开一合,把这个世界吹得尘灰飞扬
我真是我自己的囚徒。
那年在怒江边上,长发飘飘
惹来边防战士,命令我:举手
趴在车上。搜索他们想象的毒品
和可能的反骨,我不敢回头
看不见枪口,真的把一个枪口
埋在了胸口,从此我开始怀疑
我的身上,真的藏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的体内,真的长着一块多余的骨头
填简历,我写得一笔一划
说明情况,我说得絮絮叨叨。哦
就是个农民的儿子,尘土中的草根,有什么
值得怀疑,有什么值得怀疑
不信?你搜,我的肺腑中有没有多于别人的污秽
我的心肺,有没有为人世的光阴熏得发黑
在医院,再一次我举起双手
把胸膛贴在砧板上,把脸,埋在黑暗中
俗身如此,多肉而易损
易被刈,被燎烧,被掷于地而化为水
只能抽出体内的骨头,磨细
磨尖,肉中长刺,先扎伤了自己
伤人之心防人之心皆为了守住
在多肉植物馆,我看见那么多仙人掌
挺着一根根小骨头,满腹的苦水
只能自斟自酌自饮自醉
保身保家已显力不从心,不敢再讲
喂鹰、饲虎,收起一身的甲胄
不敢讲呐,有师长言我
入世太深,有朋友问你可曾昧着良心?
一切惶恐和悲伤皆在预料之中
深可见骨,是可谓深?
面对多少凄苦我竟然默不作声
是可谓不昧?就算当日正午
在多肉植物馆,我本应讨伐
那些伤人的利器,而我却爱上了她们
我却爱上了那一直端着从未敢放下的剑刃
山川已是大工地,我们已把白骨
埋进城里。一行行,一堆堆,在地底
跑得满身是土,在电梯里
上上下下,往天空
搬运骨灰。哦!我们归葬的地方熙熙攘攘
温暖如春。水拍高楼
发出汽车的兽鸣,落日在所有西向的空谷中
坠毁。好景致!好风水!
在这儿,我们继续玩着互相拆迁的游戏
我把你的反骨拿掉,你把我的脊椎
握在手中,我们还用我们的下颌骨
小肋骨,互相撕扯
撒娇。这就是我们
真实的生活,像一条流浪狗
整天想着讨好遗弃我们的主人
这就是我们彼此为彼此写下的墓志铭。
我和悬棺,互为从前和未来
我在五尺道上驮盐、背米,夹缝中求生
悬棺在对面,把一节节骨头
扔给江水,抵付光阴的赋税
但无论我们弄出多大的响动,生与死的悬崖
都不会为我们送回一丁点的回音
从前是一条大江在这儿穿州过省,日夜咆哮
现在外加一条高速路,车辆疾驶而过的呜呜之声
祝立根,男,1978年秋生于云南腾冲。诗歌散见《人民文学》、《诗刊》、《滇池》、《青年文学》、《星星》、《读诗》等。参加《人民文学》首届“新浪潮”诗歌笔会,《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宿醉记》、《一头黑发令我羞耻》。现居昆明。
精选‖栏目,小编喜好,独立选稿。不定期推送,不接受投稿。
喜欢,就扫一扫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19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团队: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