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 | 落梅茶记

世事如茶,明澈清静,多少迷离万象,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梅花长在驿外断桥边,茶树植于云崖山巅,众生芸芸,凡来尘往,都有自己的使命。茶的使命,是将繁复给自己,将宁静给别人。

这壶茶,恰似人生,从简至繁,再删繁存简。有时,我怪怨这壶茶,让人喝得太清醒,清醒得无所适从,却始终放不下杯盏。

人生之事,其实很简单。过早悟懂人事,徒添悲凉。提前预知结局,又太无趣。多少触目惊心的风景,也只是云烟一场,与你擦过肩。那些有情的光阴,明明已经倦怠了,是谁迟迟不愿放手。

岁月美好又匆急,怎么忍心伤害。往日的情节,或聚或散,或悲或喜,飘忽而过,淡了痕迹。铅华洗尽,沉静下来的,还是一盏茶。清风碧水,波澜不惊,走过秦汉,流经唐宋,又沾染不了沧桑,什么故事都没有。

我,还在江南,在梅庄。红尘深处,凡人堆里,守着一柜的茶,一庭的花,和一炉清闲无事的烟。檐下听雨,窗下煮茶,月下坐禅,再留一点时光,将不相关的片段,扫落尘埃。

那些不辞万里,跋山涉水奔赴你的人,还会离去,连背影都无意留下。世间情意,如喝淡的茶,再品无味。万般放不下,亦割舍了,灾劫已过,人世自然平静。

今朝,我和茶耳鬓厮磨,相看两欢。明日,我与它水复山重,寂静相忘。

窗下煮茶,平静欢喜

喜爱喝茶,是因了茶的洁净清好。细嫩的芽,被沸水冲洗,似霁月风光,如调琴瑟。茶只是寻常草木,却无论晴雨晨昏,都那般清净,不见忧色。经历无数世事变迁,于任何人,茶都无分别心,给人以明澈,以清醒。

小时候,于茶山采茶、池塘摘莲、竹林拔笋,看花是花,见水是水。柴门小院,淡饭粗茶,以及村里村外的人,我皆觉得是好的,与我相亲。那时,我亦如出尘的莲花,不染俗世,除了父母之恩,不相欠于任何人。

茶的缘分,无恩怨,无缠烦,来者由心,去者随意,如此清淡则免去许多烦琐与挂碍。以后的日子,我在人世,就如这盏妙意自然的茶,散淡宁静,凡是情感,都是多余,任何故事,皆可省略。

我如茶,你亦如是。

九华山禅茶

九华山脉,云雾之巅,有一种茶树,没有由来,没有名字,亦不知年岁,实属山野之茶。九华山,东南第一山,佛国胜境,这里的草木沾染了性灵,这里的茶树亦有禅意。

涉江而过,跋山而行,采茶女戴笠背篓,辛勤采摘。归去时溪水声喧,门庭月色明净,碧绿的青叶铺于竹匾,清风吹晒,次日用幽火炒之。

后来,觉得人间最美的风景,都在山野凡间。比如此刻,于山栀子洁白的花影下,泡一壶野茶,乡野气息沁心怡然,瞬间烦恼尽消。让你如临深山,于云烟雾绕之境,感受人世的清雅静美、岁月的朴实无华。

最喜山村的茶烟日色,好时光迢递千年,而属于我们的,却是短短数载光阴。燕子年年来堂前筑巢;江南多雨,瓦檐上始终那般洁净;墙院的新竹,总有魏晋风骨,让人流连。日子俭约,廉洁清好,燕语虫鸣,亦是天然妙韵,惊动人心。

《诗经》里有“静女其姝”,外婆在茉莉花下,穿针引线,便是那里的静女凡妇。外公读《史记》《易经》,也知晓书中的世运天数不可逆转。他同我这般,更喜唐宋的诗风词雨,知礼又不拘泥,华丽又不轻薄,婉转又不柔弱。他案前读书,她窗下煮茶,他们之间的情意,一如那盏野茶,平静欢喜。

与野茶邂逅,亦是缘分。简约的细芽,没有名茶的饱满精致,却散发着古拙的乡野之气。沸水煮泡,亦是青翠曼妙,香味比之寻常佳茗,更是深浓有韵。这是一壶野茶,也是一盏禅茶,含日月风露,淡泊俭约。

今日,将此茶寄予有缘的你,愿今后的岁月,如茶安稳绵长,清和相悦。

芸娘茶

我知道,盛夏会如约而至,有关莲荷的消息,无须问询,她会在某个清凉夜月,悄然绽放,徐徐缓缓。

芸娘,《浮生六记》里沈复的妻子。林语堂先生曾说,芸娘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芸虽为旧式女子,却灵秀天然,聪慧温婉,万千纷繁不落她身。

芸娘与沈复恩爱情长,共游太湖烟波,看沧浪亭风光,千顷云百态,当是无悔今生。闲时,他们剪裁盆树,堆石砌景,野外沽酒,西窗夜话。后迁居姑苏城外仓米巷,栽菊修篱,纸窗竹榻,亦觉幽趣。芸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芸存冰雪之质,怀草木之心,世间万物与她相亲,为她所用。静室焚香,雅趣天然。“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镬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半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

窗下煮茶,妙意不尽。“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芸娘的茶,仿若一位南国佳人,携一身水墨,温柔恬淡,委婉沉静。若配上姑苏碧螺春、太湖翠竹、西湖龙井,又或是山林野茶,更是别有天韵,清芬怡人。饮罢,自有一种岁序清宁、光阴绵长之感。

世间所有的因缘际遇,其实都不是巧合,在我们未知的时间里,早已有了安排。一支珠钗,一枚翠镯,一首词赋,一盏清茗,乃至万物中任何一种生灵,皆寄存情意,收藏妙心。

何其有幸,与芸娘茶相逢于江南梅庄。这座古城永远带着水乡的气息、深浓的绿意。愿你我结缘,取一小撮芸娘茶,烹天泉水泡之,红尘把盏,香韵尤绝。一小段时光,足以远离人世忧患,清好如初。

人生至简,我们当学会离舍,懂得放下。若可以,做一个像芸娘这般的女子,在乡间小院刺绣缝衫,于纸窗竹榻温酒煮茗,婉约静美,仿若莲花之身,朴素又惊艳。

更如芸娘所说,布衣菜饭,一生欢喜,不必远游,又怎管物转星移,天地浩荡。

龙井茶

若非西湖的灵山秀水滋养,断然不会有这般芽叶。若非临安的风物人情,亦不会有此等风华和底蕴。

龙井,起源于唐朝,盛行于宋朝。明嘉靖年间,有“杭郡诸茶,总不及龙井之产,而雨前细芽,取其一旗一枪,尤为珍品”的记载。

龙井,茶扁平光滑,温润挺直。色泽翠绿,形态优美,香气清高,滋味甘醇。龙井,更像一位隐者,神采翩然,气质脱俗。淡而远,香而清,几多疏广,几多雅逸,又几多风流。

爱茶之人虞集有句:“徘徊龙井上,云气起晴画。……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同来二三子,三咽不忍漱。”

采茶,不可错过良辰佳节,待茶叶细嫩之时采摘,一刻千金。

品茶,亦不可误了时日。每年人间四月天,我都要去往杭州灵隐寺,坐于竹林石几,喝上一壶新茶,如此方不负春光。

寺院禅音轻绕,隔绝一切尘世喧烦。杯盏中的茶,亦有了禅意,有了境界。这盏佳茗,帝王将相品过,才子佳人品过,市井小民也品过。苏小小喜之,林和靖爱之,东坡居士亦对之情深。

人世间有太多的来去聚散、荣辱悲喜,它始终一种姿态,不惧不忧,温润清澈。

这样多好,前世今生,都在西子湖畔,千秋百代,都是茶。

碧潭飘雪

她是茶,亦是花,而且是我喜爱的茉莉。绿色纤姿,一袭雪白,淡雅轻灵,仙气逼人。

从来佳茗似佳人,碧潭飘雪,想必便是那若佳人的佳茗。

她仙居峨眉山,染云雾,听禅音,自与寻常草木不同。步凡尘,落入百姓的杯盏,亦被无数清贵雅士所喜。世间的冷暖圆缺、悲欢离合与之无关,她只做一盏茶。

早春的嫩芽,青翠可人,配着洁白的茉莉,相知相安。茶香的清雅,花香的馥郁,完美地相融,未沾唇即已醉。

据说,采花时间须在晴日午后,择晶莹雪白的含苞蓓蕾。赶在开放前采摘,可使花叶鲜嫩,香韵不绝。

这盏茶,清澈美好,似一场早春的雪,不沾一点烟火气。杯盏中,茶形如翠柳之姿,水面白雪漂浮,清香漫溢,经久不息。

赠予佳人,赠予知己,或独自泡一碗盏,荣枯随意,兴亡由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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