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哪些植物,在说“我想你”?

对于生活环境天然、娱乐资料匮乏的古人而言,植物大概是最适合用来「托物言情」的对象了,种类繁多、随处可见,根据季节和用途的不同,还能解释出各种不一样的情味。要知道,即使在今天,我们的流行歌曲中也还是这么做的。

从“忘掉我跟你恩怨 樱花开了几转”到“你忽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唔,满满的,都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套路啊。

所以,要不一起来看看《诗经》年代的老百姓们都是怎么写的吧。说起来,他们的「歌词」,比起方文山或林夕的作品还真不差多少……那些看起来非常平凡、缄默的小小植物(多半只是杂草),也可能比你我都更懂得这些穿越千年的爱恋呢。

一往情深,纠缠到底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国风·唐风·葛生》

江南郊外多见葛藤。浙江、江西一带特产的葛根粉,即是由它的地下根茎洗练而来。秋日盛开的葛花秀丽,古人相信它有解酒之用;更古老的用途,则是将葛藤纤维织布裁衣,制为葛布,清凉结实,是夏季常用的面料。

因为枝叶茂盛而蔓延生长的习性,「葛」也常被用于形容纠缠不清的人情关系。如「纠葛」「瓜葛」,皆由此而来。《葛生》所描述,一般即认为是丈夫怀念亡妻,思念至深之句;以葛藤为寄托,固然是因为爱妻荒冢被其碧叶覆盖,而另一方面,葛藤的绵绵不舍,却也很像难以自拔的爱情吧。

诗句中的「楚」与「蔹」,亦是另外两种植物的古名,即牡荆与乌蔹莓。草木丛生,可见爱人已逝去多时;眼见那枝叶缠绵之态,又叫茕茕独立的人更显孤单。如此伤感而不露痕迹之句,怕也只有千年后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可相提并论了。

纯洁不容侵犯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国风·召南·野有死麕》

白茅的名字古今相同,也常见,所以并不难理解。然而今天知名度远逊于芦苇(蒹葭)的它,在当年却是当仁不让的「神圣使者」。因为花穗洁白,它在各色苍茫野草间颇显出一股洁身自好的气质,也因此成为「吉祥」和「纯洁」的代言。先秦时代,宗庙祭祀,或占卜神谕,往往即以白茅作为包裹祭品的材料,以示圣洁。

显然,《野有死麕》里的少年,做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射杀獐子(麕),乃是身手矫健、体力充沛的证明;裹以白茅,则是为了凸显礼物郑重,血污也不至于弄脏了姑娘的手。「白茅纯束」,搭配「有女如玉」,相得益彰,多好。

身手好又懂礼数的小伙子,当然叫姑娘喜欢。所以这首诗的后半截就是描述撩妹成功的小伙子追着姑娘寻欢作乐去了……

我要和你生好多好多孩子

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

椒聊之实,蕃衍盈匊。彼其之子,硕大且笃。椒聊且!远条且!

——《国风·唐风·椒聊》

《甄嬛传》里,初承恩的甄嬛向皇帝提出一个梦想:她想要椒房。

椒房又名椒室,源自西汉时期未央宫皇后所住的宫殿。以花椒树的花朵晒干,研磨为粉,涂装四壁,温暖芬芳之外,取其「多子」的象征。然而皇帝陛下对此似乎不是很了解……

中国古代所谓的「椒」,几乎均指花椒。至于今天广泛用在各色菜系中的辣椒,其实是明朝末年才伴随大航海时代引入的舶来品,原产地是在中美洲一带。相比之下,口感更为绵密温暖的花椒倒有着更为源远流长的历史。

《诗经》中除这一篇《椒聊》之外,另有《东门之枌》亦曾提到花椒:「视尔如荍,贻我握椒」——同样是欢喜赞美之语,以花椒的丰产多子为定情信息。后人更是在它身上呼应出五行之说,如《广群芳谱》即载「椒稟五行之精,叶青、皮红、花黄、膜白、子黑」,且不论其香气与善繁衍的特性,本身已足够吉利。

至于《椒聊》一篇,由于主人公的阙如,古今一直作不同解。有人认为是赞美女子健康多产,有人则认为是赞美男子。无论如何,花椒的形象都很正面就对了。

曲线救国的恋爱方针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国风·周南·汉广》

诗三百,思无邪。《诗经》年代的男欢女爱,总要比现代人更直接。然而也并非全部如此——至少《汉广》里的男子,就要委婉得多。没有可以直接递到女孩手里的礼物,也没有抓起一把花椒塞给对方的直抒胸臆。隔着漫漫江水,他想要表达爱意的第一步居然是抓起一把蒌蒿喂马……看上去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背后倒也有些道理:有人说是喂饱了马儿,才能策马奔腾追求所爱;也有人说是终成眷属后,方能一起喂马劈柴。

蒌蒿于今人亦不陌生。苏轼所言「蒌蒿满地芦芽短」,是春日难能可贵的清新野菜。它与入药所用的艾蒿(艾草)近似,然而味更清美,且宜水生,也很适合作为人间清欢的代言。有这样的好东西吃,马匹定是很欢快的;然而喂马的人有没有和爱人在一起?却好像未必。直至最后一句,男主角仍然在望河兴叹: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思念是一种病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国风·周南·卷耳》

关于《诗经》里的卷耳究竟是什么植物,一直没有定论。我们如今说的卷耳乃石竹科卷耳属的一种高山植物,多生于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区,数千年前这位姑娘在路边采摘的必然不会是它。主流解释一般认为「卷耳」即苍耳——碧青的果子如拇指大小,全身密被倒刺,很容易粘在衣服上。

但苍耳有毒,并不适合做野菜。为什么要采它呢?有点说不清。另一种可信的解释则认为「卷耳」是指球序卷耳,另一种在中原地区十分常见的野菜。它叶柔茎嫩,形态甚是单薄;即使采上很多也装不满一篮子,倒是很符合的。

采卷耳的女孩会「不盈顷筐」,倒是有更重要的原因——爱人远行,徒留思念,无怪乎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后人评之「有一往情深之概」,即是如此。连采摘野菜这样的小事都无法进行下去,甚至要发出「维以不永伤」的感叹来,可见这颗心里,除了思念,真是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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