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回的记忆‖文/南州

找不回的记忆

江南大地正迎来一场猛烈的寒潮。这座靠海的小镇也不例外。晨起的时候，湖边的叶儿竟起了霜。白日里总是不见天日，只到了下午，所有在晨起的雾气中看不清的事物，都渐渐地，明朗起来。

青映是在是十二岁那年的冬月，进入到那家店的。十年前，在小镇最繁华的街道上，在青映最熟悉的那条道路上，出现了一家店内装饰考究却怪异的火锅店。她驻足望了很久，可透过玻璃能看到的，只有各色奇怪的桌椅板凳，和昏黄的灯光。

她，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十二岁的青映想象不到的光怪陆离。

戴着红色高帽的上菜员兴高采烈的走来走去，柜台坐着一只身材修长的鲶鱼，正扒拉着算盘。所有食客的脸上，都有着同一种呆滞的表情，而他们的手上，都隐约戴着同一条红色的手绳。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汩汩的在冒着热气，各色的肉在翻滚着。浓浓的雾气和香气为青映的眼前蒙上一层薄雾，一切都开始不那么真切起来。

青映在门口站了许久。一阵风吹响了门口的风铃，所有人转过头望向了她。烛火忽然昏暗了。

一周过去了。青映仍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渐渐的，她好像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在发生改变。

是她回到学校，同阿娇问好的时候。在她顺手倒掉了小明同学的垃圾的时候。她扬起笑脸回答老师的问题的时候。

青映觉得他们的回应都有点奇怪。

是啊，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阿娇用水泼她的时候，不记得被小明关进校园的仓库的时候，她甚至不记得，她是个极不爱笑的姑娘。在无数个曾令她产生悲痛的瞬间，她渐渐的明白，她多了一项别人没有的能力。那就是遗忘。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不过，忘记不愉快的时候，再比别人快一点点。

她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她厌倦这样的自己。

直到有一天，何舟对她说，他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记忆。

青映回忆起来，何舟是在今年夏天的时候遇见的。青映在小镇的桥上发呆，此时暮色渐渐西沉，亮着灯的建筑的倒影闪烁在水面，晕染开来，像极了夜晚的星星。

这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眼前是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白净的面庞上有温柔的光芒。

似乎还是个学生的样子。

青映低头看到了他手腕上那条若隐若现的红色手绳。她有些诧异。

“青映。”他轻轻地说。

青映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青映的心忽然躁动不安了起来，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

“你，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找回记忆的。”

我叫青映，我从小就不太爱说话。从小，欺负我的人就很多，不过，爸爸会保护我。

九岁那年的某个秋日，具体的，我记不清了。那天我放了学回家，家里没有人。隔壁李叔似乎等了我很久，用他的小三轮一路载着我飞奔，可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那是一个细雨蒙蒙的秋日，天空是昏暗的，抬起头的时候，雨水就像针尖一样刺刺的打在我的脸上，路边有一条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狗，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回来的时候带它回家吧，我想。就是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同意。

我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见到了爸爸，妈妈几乎是扑向我“你还要娃娃？你要什么娃娃？你自己几斤几两还想要娃娃？”我听不清她后来说了什么，她打了我一巴掌。而我，我只看到爸爸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熊娃娃，上面有血。我只跑向爸爸。他笑着告诉我说，不疼。他抬起手，把小熊塞给我。

爸爸出了车祸，肇事者逃了。

回来的路上，我仍然惦记着那只小狗，我到处找它，可它不见了。雨下的更大了。我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东西，我只有攥紧了我手中，爸爸给我的小熊。

从那一天起，每天放学了我都来照顾爸爸，他会给我讲我小时候

没听到过的故事，他还给我扎小辫儿。

我还是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在慢慢的变少，到最后，除了我睡的那张床，我们家已经一无所有了。

可爸爸还是走了。

我一滴眼泪也没有留。我只在想，希望明天去学校的时候，操场上的银杏树叶子不要掉完了，我想摘一片给爸爸，我答应过他的。

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回了家。妈妈呢，妈妈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天晚上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才九岁，没有人可以照顾我。李叔说他可以照顾我。我只想睡在自己家里，哪怕一个人也没有。

第二天，大家好像知道我没了爸爸一样，阿娇拿着我的铅笔盒摔到地上，小明把杯子里滚烫的热水洒在我的腿上。他们还会一边笑一边说，说我是没人要的孤儿。

“我妈妈没死，我才不是孤儿！”我直愣愣的盯着小明的桌角，小声却坚定的说。

“那她人呢？她怎么不来送你上学？听说跟人跑啦，还说你不是没人要的孤儿！”我缩进教室放垃圾桶的一角，抱着双臂蹲在角落。我没有哭，只是麻木的蹲在那里。

现在，再也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

后来李叔还是来照顾我了。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我害怕的躲在墙角，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李叔家里温暖的大床上，

李叔捧着热热的牛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青儿呀，别怕，李叔在这儿。”

李叔待我像亲生女儿一样。他让我继续念书，还会送我去上学。还会给我买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我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李叔也会摸我的头，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烟味，都很像爸爸。

可有的人，生来就是要遭受苦难的。

十二岁的那年，青映关于未来的一切向往，都戛然而止。

又是这样一个初秋的雨夜，十一点了，李叔还没有回来。青映时不时张望着窗外，秋天的雨向来是凉薄，在每一个这样的天气里，青映还是会想起爸爸，她很想对着爸爸大哭一场。她也会想问妈妈，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还有就是，没有了青映的妈妈，现在过得好吗。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青映不由得，发起了呆。

李叔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浓郁的酒味，眼神里尽是青映从未见过的模样。青映的心，没得来由的，开始慌张了起来。他一进门就把门给反锁了，悄悄关掉了电闸。

“李叔！李叔！”青映一边喊着，一边摸着走向电闸的方向。

可此时的她，在李叔的眼中，是一只豢养了三年的宠物，此时是细细品尝的时刻了。青映只觉得头顶一昏，一起就如同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雷电声、风雨声，愈发大了。

没有人知道这座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关心青映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上，都不会再有了。

秋季的雨一下就是半月，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秋叶。青映紧了紧单薄的外套，低头走在这座小镇的街道上。

从这里走到江边大概需要十分钟。她心想。

街道两边有卖牛杂的，汤水汩汩的，扩散开来的雾气，腾腾的在往上走。青映匆匆瞥了一眼，又埋着头继续往前走去。

青映停了下来。这是一家装饰考究却怪异的火锅店。

“去看看吧，看看又如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

青映睁开眼睛，看向何舟，她的眼里有着无限的绝望，但又转瞬即逝。

“你是谁？”青映睁着大大的眼睛转过头来。

何舟轻轻的笑了。

我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并不孤单。可我没想到，原来你也从未想记得我。

十三岁的青映进了寄宿制学校。每年的学费住宿费依然是李叔交的，可青映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见到李叔，即使他对自己很好。

十五岁的青映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他叫何舟。

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就很特别。眼里仿佛有无限的怜惜。

更奇怪的是，他手上也有跟自己一样的红色印记。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我叫何舟，我第一次见到青映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手腕的红色印记。可她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后来我从福叔那里得知，原来她的能力是遗忘。

我去感知了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

我很心疼她。

一个月后，她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告诉我她喜欢我，还塞了一片刚摘下来的银杏叶子给我。我扯起了嘴角。

后来，我没有笑出来。

十九岁那年，我与青映走在街上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人。青映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我知道，一切就在此刻发生了改变。

那个女人是她的妈妈。

后来，她知道了福叔，其实这怪我。

再后来，她央求着我帮她找回她丢失的记忆。她说，她想他爸了，她知道她有爸爸，可是，她连她爸什么样子，都

不记得了。

我不知怎的，答应了。

醒来的时候，她已是泪流满面，却一句话也不说。

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可她醒来的时候。却说。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