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疯人 | 中

三．坠入深渊

从去年年会的澳门之旅回来，陈煜就彻底深陷于赌博的狂热中。

起初，他经常在周末约朋友到香港澳门赌博，很快他开始输钱，有一次他输了整整五万，看着那些筹码源源不断地流到他人手中，他的心里居然没有丝毫不舍，只是有些沮丧。

在他的心里燃烧着一种狂热，只要他在赌桌上，他就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手舞足蹈，这种迷乱的激情甚至冲淡了输钱带来的失落。

渐渐地，陈煜对于产品失去了热情，也慢慢疏远了自己的客户，工作业绩出现严重下滑。后来，陈煜干脆不到公司上班，就窝在家里浏览各种非法赌博网站，将这些年的积蓄都挥霍到了豪赌之上。这几个月里，罗嫣经常和他争吵。直到两天前，他忍受不住赌瘾复发，找到一间阴暗逼仄的地下赌场，以解心头之痒。

靠近码头的小巷里，弥漫着潮湿晦暗的气息，沿着碎石小路走到尽头，有一扇生满铁锈的旧门，白日里紧紧关闭着，只有接近午夜时，才会有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壮汉走出来，倚着门吸烟。他举起缀满刺青的手臂，做些简单粗暴的例行检查，在他身后的地下赌场，如同深渊里缓缓张开血盆巨口的凶兽。

在赌场里，没有时钟，也没有镜子，看不到时间的更替，赌客们深陷在斗室间，不知疲倦地抛掷着筹码，烟雾里包裹着兴奋的吼叫咒骂声。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趴在轮盘赌桌前，眼睛里充满血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轮盘中心的金色指针，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幸运数字。

他将最后的筹码，都押在了7号位。随着轮盘的转动，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丝毫不在意地举起污渍斑斑的衬衫袖子，擦拭着自己的嘴角。指针即将划过7的瞬间，他的心也仿佛跳到了喉咙口。

他如此地专注，甚至没有听到，在自己身后的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高跟鞋声。那双嫣红的高跟鞋仿佛怒气冲冲，快速走下台阶，接着就陷入一方柔软滞重的地毯里，而她的脚步没有片刻迟缓，径直奔向桌边疲惫不堪的男人而去。

“陈煜，你果然在这里！”一声娇喝，他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吃力地回过头张望。

迎面一个响亮而火辣的耳光。他脸上的肌肉像被火苗烫到一般，有些微微的抽搐。陈煜扶着赌桌的边缘，勉强站起身来。他看到女友罗嫣柳眉倒竖，气鼓鼓地站在他面前。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罗嫣杏眼圆睁，一把揪住男友的衣领，发现那衬衫的衣襟上沾满了烟灰和油渍，她的手指用力捏到泛白，眼睛里却一点点泛起泪光。

一旁的荷官仿佛早已见惯不怪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提醒两人注意赌场秩序，不要扰乱他人下注。轮盘赌桌周围的两个中年赌客瞥见年轻貌美的罗嫣，纷纷露出想入非非的怪笑，还出言调戏几句。然而陈煜对这一切仿佛充耳不闻，他的眼珠直盯着依然在旋转的指针，直到指针最终停在12的位置不动，他像一条突然脱水的鱼，大口吸着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罗嫣狠狠地瞪了旁边说风凉话的两个赌客，拽着男友陈煜瘦削的手臂，拖着他离开了地下赌场。他就像一只破碎的风筝，而她的手中牵着那根摇摇欲坠的线。我要赢，我要赢回来。陈煜的心里始终回荡着这个声音。陈煜没有注意到，他身旁的罗嫣眉宇间闪现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她轻轻地咳嗽着，如同一个煲着热汤的精美瓷器。

四．重蹈覆辙

从床上醒来时，他觉得喉咙里火烧般的干渴。他望向身边的罗嫣，她静静地睡着，脸颊上有着熟悉的红晕，额上也有。回家后，罗嫣就说很累，想先休息一下，然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的额头，却感受到了灼人的热度。陈煜心头一紧，连忙推了推女友的胳膊。

“煜，我的头好疼。”罗嫣缓缓睁开眼睛，呈现出痛苦的神色。

“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医院。”陈煜握着罗嫣的手，焦急地说。

罗嫣轻咳着，脸上闪过一丝少有的忧虑。

在上海紫十字脑科医院里，陈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在他的身旁散落着罗嫣的诊断通知书，上面颅内肿瘤的字眼异常醒目。他的双肩剧烈地耸动着，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

罗嫣已经在病房里观察治疗，主治医生安慰陈煜不要慌张，如果尽快安排手术摘除脑瘤，他的女友还有生存的希望。想到高昂的手术经费，和自己因赌博而窘迫拮据的经济情况，陈煜欲哭无泪。

思索片刻，他拿着罗嫣的手机，咬着牙拨通了一个号码。他感受到莫大的羞愧和难堪，然而，这是能救她的惟一办法。

半小时后，紧攥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陈煜收到了一条短信，提示银行卡入账十万元。

想着刚刚电话里，女友的父母对自己溢于言表的失望之情，他的心里弥散着一种熟悉的苦涩。他失魂落魄地抱着女友的包，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如果我再赢一次，就能把钱赢回来，不仅能给嫣儿治病，叔叔阿姨也不会那么失望了。他在心里这样想。只要赢一次就好。

心里盘桓着这样的念头，他渐渐绕到了医院后面的小巷里，巷口有一间小水果摊，摊上摆放着一盒盒新鲜的草莓。顺着水果摊走进去，有一家挂着残破招牌的福利彩票店，店门口趴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

陈煜走近的时候，那只猫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几根胡须颤巍巍地摇晃着。

店主是一位眼睛小小的中年男子，四十左右的年纪，指尖夹着烟头。看着陈煜向店里张望着，他满脸堆笑地迎出来，露出满口黄牙。

“帅哥，看你神采奕奕，一定手气很旺呢。”店主招揽着陈煜，“要不要买一注呢？”

“不好意思啊，我不买彩票。”陈煜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的包。

“哎呀，就是玩玩嘛。”店主说着走过来揽住陈煜的肩膀，“你不玩彩票，我这儿可还有更好玩的呦！”

“有没有那种……能赢很多钱的？”陈煜眼中突然闪烁出异样的光彩。

店主仔细端详着眼前衣冠不整的男子，看得出来他很缺钱，又有些好面子。他对陈煜挤挤眼睛，“你跟我来。”

穿过彩票店狭窄的小厅，店主将陈煜带到一间潮湿的后院里，他在一面墙壁上摸索了半天，扣动了里面暗处的门栓。

木门打开的时候，陈煜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还有一种熟悉的躁动和狂热。他跟随店主走进去，当他看到这间斗室里散落的老虎机、麻将桌、骰子和轮盘时，竟然有一种回到家的亲切感。嫣儿，你等等我，我赢一局就回家，你让我再玩一局，一局就好。

店主看着他渐渐发直的眼神，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满意地抚摸着唇上的短须，一手带上了门。

一点点涌上的黑暗中，陈煜看到这间迷你赌场里，有许多吸着烟、眼神迷离的年轻人，他们忘情地摇摆着手中的骰子，如同一群等待着厮杀的野兽。

陈煜将手伸到包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