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丰 | 四个自考好友的沉浮人生
总第125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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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为那些失去上大学机会的人提供了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良好机遇。这种学习形式，不光经济自由，而且边工作边读书，工龄与才识一同增长。1986年下半年，小学教师的我受《中国青年报》一些自学考试成功者事迹的感召，毅然踏上了自学考试这条布满荆棘可沿途风光无限的求学之路，于1992年12月取得大学本科学历，并在次年获得安师大颁发的文学学士学位。
自学考试的历程中，我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者，我们相互鼓励，相互帮助，建立了纯真的友谊。他们的求学历程让我感同身受，而他们璀璨或黯淡的人生，让我惊讶不已，或让我喟然长叹。
孟老师，我在原合肥一中考试时认识的好友。那次考《文学慨论》、《形式逻辑》与《中国革命史》。已经通过几门考试的我俩踌躇满志，对考试信心满满。住在同一宾馆里，来自同一个地方，都是小学老师，我俩很快谈到一起。他说他最善长还是逻辑性强的理论知识的记忆，所以在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学考试的同时，还在自学法律课程，准备拿到专科学历后改报法学硕士研究生。对他这样的雄心壮志，我真是敬佩不已。
我们也交流一些课程的学习方法，晚饭后一齐去逛街，谈到各自师范时期的生活和同学，临别时留下了彼此的通讯地址。
以后我们有了书信往来，几次考试在考场上遇到，总会有许多寒嘘与问候。1989年6月，我们同时专科毕业，拿毕业生登记表时，我翻看了他的成绩，十门课总分780多分，而我才720多分，孟老弟果然比我厉害。
之后，我去了一趟他的学校，并从那去他不远处的家。他的父亲是乡里干部，因此学校对他有许多照顾。
拿到专科文凭后他迅速调到一所中学。1990年参加硕士研究生考试，报考西南政法大学刑法专业，考了350多分，居然未被录取。1991年他改报北大法律专业，330多分被调剂到法制史专业读研，他高兴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燕园紧张有序的生活他很快适应，常人眼中枯燥的课程在他看来甘之如饴。由于太刻苦用功，研二时他罹患重疾不得不休学半年。在家乡的怀抱里，在父母的照理下他逐步康复并回到学校，顺利完成相关课程与论文答辨。毕业后回到安徽，进入某市中级人民法院，现已升任副院长。他用自己辉煌的人生经历证明了自己的优秀。
到乡中任教时，我遇到了刘老师，他也参加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自学考试。据说刘老师师范时成绩极其优异，临毕业未能保送到安师大学习，他的班主任老师深表歉意。他家在巢湖山区，极左政策让他的父母守着聚宝盆而不得不忍受着潦倒贫困的生活。他与他的弟弟都很聪颖勤奋，初中毕业后都顺利考取中等师范学校。
对于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自学考试是最理想的选择，每门课只要交点报名费与订购一下教材即可。由于我起步比他早，有些教材刘老师能从我这里借到，他就不再预订好省钱。可他学得如此认真，考前半个月更是手不释卷地强化记忆，每每都以很高的分数通过考试。
拿到专科学历，他又参加了专升本的成人高考，结果高分被安徽教育学院录取。学校不放，找关系疏通了学校校长，终于如愿到学院进修。
专业课既上学院的课程，又继续自学考试本科课程的学习，并且狂抓英语与政治两门公共课。1992年报考当时杭州大学的现代汉语硕士生，师范时的班主任为他引荐了导师。考了360多分，可还是被调剂到广西师范大学古代汉语专业读研。在西南边陲苦读三年毕业后，在华侨大学华文学院找到一份教职，并在专业课上很快有所建树，目前已是古汉语领域的知名教授。
刘老师在乡中当老师时喜欢上一个清纯漂亮的女学生。女学生初中毕业后上了中专，刘老师几次到学校看望她，昔日师生成了情投意合的恋人。可女孩父母竭力反对他们交往，一是二人年龄相差七、八岁，二是刘老师家境太差。可当刘老师成了大学老师时，女孩的父母又尽力撮合他们，二人最终喜结连理。刘老师用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赢得了自己的事业，成就了一桩超越世俗的美满姻缘。
在乡中时，金老师，一个乡村小学老师，通过学校的一个同事找到我，向我询问报名参加自学考试的细枝末节，我详细地给他以指导，并告诉他备考的技巧。他在六月底报了名，参加了十日下旬的两门课程的考试，十二月上旬知道了通过了考试，大喜过望，找到了学校，非要请我到街上饭馆嘬一顿。那以后，我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把我身旁的辅导书如数借给他看。他如饥似渴地学习，一门门通过考试，两年内居然也拿到了专科证书，并且摩拳擦掌准备向本科文凭发起冲击。看到他的进步，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成功。他把我与当时一所完中的康老师看作他最信赖、最敬佩的朋友，我也深感欣慰。
可以后在金老师身上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高中毕业，很有文艺范儿。女孩经常到他家里与学校找他玩，可金老师一门心思忙着自学考试课程的学习，对她的频繁光临很不耐烦。女孩并不引以为戒，依然故我，热情似火。金老师忍无可忍，最终提出分手。羞愧与愤怒交加的女孩带着父母与哥嫂闹到金老师学校，非说金老师道德败坏，对她始乱终弃。在师生的围观与误解中，自尊心极强且性格偏于内向的金老师精神走向崩溃。
喧闹象潮汐一样退去，小学校园重回安宁。精神错乱的金老师被家人送到县精神病院进行治疗，半年后回到家里调养。父母伤心欲绝，精心照顾着自己的儿子，希望他早日恢复正常。
学业无法进行，熟悉的校园再也回不去了。后来金老师调到邻乡的一所中心校，学校让他教科学与历史等副科。他与街上一女孩成了家，有了自己活泼可爱的女儿，生活平静如水而波澜不惊。
有一次，我特意去那所小学看望了金老师及其家人，金老师全家热情接待了我，并让康老师与学校校长作陪。酒桌上，他向校长表达了代语文学科的强烈愿望，我与康老师力劝他顺其自然，身体健康最重要，不要给自己增加任何精神压力。
学校毗邻巢湖。那天傍晚，我让金老师陪同我到巢湖岸边散步。他的话不多，神情有点落寞。我对他说，面对人生的不幸，好好地活下去就是一种坚强，并建议他读一读余华的长篇小说《活着》。
那时，夕阳正把它的余晖洒在湖面上，如鲜血般殷红的湖水正掀起层层波浪向岸边涌来，是那么凄美，又是那么让人感伤。
永远忘不了2010年春夏之交那个令人伤心欲绝的日子，我们师范时期的班长滕老师，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告别了人间。县城殡仪馆内苍松垂泪，哀乐低回，我们在灵堂内瞻仰了他的仪容，与他作最后的诀别。
我们真得不理解，正值中年的他为什么要悬梁自尽？是不堪生活之重负？还是对现实无限之失望？
滕老师，你知道吗，你的离去，让你年迈的父母，你的爱妻情何以解忧？你的离去，让你的刚刚成年或未成年的孩子承受多大的打击？
滕老师生前在我成功范例的激励下也开启了自学考试的历程，并到我的学校向我借去了三年的《中文自学指导》期刊。有了期刊的指导，他的自学如有神助，很短的时间里就折获专科与本科文凭。不愧是一班班长，学霸一枚。有了学历后，他很快从小学调到县内一所很有名气的初级中学。
可由于县域内私立中学如雨后春笋般兴起，许多农村初级中学日薄西山，不再景气，这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由于超生受到处分，工资降级权作罚款，不多的薪水又少了一截，他心中是极不痛快的。
大女儿上二本已毕业，小女儿上高中，花钱的地方仍很多。最不争气的是儿子，上的三本，钱不知多花多少，出来工作挣钱勉强维持自己的生计。可要给他买房，高昂的房价掏空家底，还要为它交按揭。为何当初要超生？多生一个孩子就多一个负担，生孩子容易，养孩子太难！
作为家中长子，对父母及弟妹有逃脱不了的责任，经济上的付出是逃脱不了的，生活中很难有雪中送炭，更多是雪上加霜。
爱人本是农村女人，没有稳定的工作与收入，生活的压力几乎全压在滕老师一人身上，他默默承受，很少向人倾诉。
他选择离开人间，也许只是一种逃避。
可你的逃避，带给亲人多少痛苦，带给同学、朋友多少惋惜，也葬送了你的多少才华，你知道吗？
自学考试过程中遇到的那些熟悉与不熟悉的面孔，他们多样的人生生动地诠释了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学历的提升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可对一些人，学历显得是那么软弱无力。
张勤丰，安徽肥东一中英语高级教师，文学学士，合肥市作家协会会员。教学之余，手不释卷，笔耕不缀，在报刊及微信文学平台上发表几十篇（首）散文及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