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文学的独特审美
对联的审美是没有固定标准、也不应该有固定标准的。但是如果将一部分对联看作一种文学,那么我们仍然可以从古往今来的大量作品中,梳理出对联审美的一些关键之处。这些审美关键,既包含千百年来传承于古典文学的共性审美,也包含对联文体本身的鲜明特点。
壹
· 文 辞 ·
杜牧在《答庄充书》中说:“凡为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采章句为之兵卫。”可见,无论是立意还是行文,都需要通过文学的语言作为载体。语言的风格固然是多变的,但如果我们寻其共性,会发现文学的语言往往遵循“典雅”二字,大约可以理解为行文有据,庄重、高雅而无浅俗之弊。举两联为例:
西湖崇文书院(薛时雨)
讲艺重名山,与诸君夏屋同栖,岂徒月夕风晨,扫榻湖滨开讲社;
抽帆离宦海,笑太守春婆一梦,赢得棕鞋桐帽,扶筇花外听书声。
在蜀时题(顾复初)
引袖拂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
停琴贮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绿到江南。
薛时雨联温醇厚重,顾复初联摇曳曼妙,而行文的节奏张弛有度、不疾不徐更是回味绵长。我们可以发现,典雅的文辞是富于联想、充满张力、拥有沉厚积淀的语言。反之,如果没有形象、没有意蕴,文辞则会苍白、枯燥、乏味。当代很多对联作者由于缺少文化积淀,每每写出“口号体”对联,而如果我们将要求再严格一些,古代的对联名家中其实也不乏反面例子:
吊鲍武襄(钟云舫)
百战疆场剩此身,猛将军斫破头颅,尚把脑浆喷贼……
两川精锐凝斯气,乡下士缅怀肝胆,愿驱魂魄随公……
嘉善邑庙(江峰青)
情不容、理不容、法不容,恶贯满盈,问神容不容?只恐拈香求神,神守正无私,扮犯媚神,神行罚无赦。
打不怕、押不怕、枷不怕,阴律森严,看你怕不怕?此时孽镜照你,你有口难辩,铁索拘你,你插翅难飞。
前者为钟云舫长联中摘出的几句,“尚把脑浆喷贼”一语实在缺乏美感。后者为江峰青所作,大概要照顾阅读人群,使用了大量的俚语、俗语,像“你怕不怕”“你有口难辩”“你插翅难飞”等处均是如此。前者可以视为钟云舫的个人创作风格,后者则与对联的实用价值有关,虽然不能一概而论的否定,但至少的确不是典雅的文辞。
贰
· 笔 调 ·
对联在明清才达到创作的繁荣期,因此有机会吸收各种问题的特点。而由于对联自由多变的句式、句法,也使其在吸收了各种文体的特点之后,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行文笔调。当然,我们仍然可以追根溯源,看看对联与其他文体风格之间的相同和差异。
笔调如诗:
青田县盐关(佚名)
水色清于金谷酒;
瀑声听到石门山。
杏林庄(袁君泉)
石含太古水云气;
竹带半天风雨声。
夕佳楼(谭嗣同)
夕阳山色横危槛;
夜雨河声上小楼。
望湖亭鸿雪轩(冯誉骥)
泥雪人生几鸿爪;
津亭诗句万牛毛。
早期的对联不脱五、七言诗之积习,但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还是可以从中看到诗、联体气的细微差别。有些句子作为联语极见功力,入诗则未必为佳,大约对联的表述会更完整,其中最好也能有一二巧思,而诗中的两联则要更多承担转乘之用。上述几联中,立意、对仗、句法等均有略不同于诗法之处,可以细细揣摩。
笔调如词:
春色赛会(何淡如)
新相识,旧相识,春宵有约期方值,试问今夕何夕,一样月色灯色,该寻觅;
这边游,那边游,风景如斯乐未休,况是前头后头,几度茶楼酒楼,尽勾留。
愚园(刘树屏)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尔神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
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花神庙(许太眉)
海棠开后,燕子来时,良辰美景奈何天,芳草地、我醉欲眠,楝花风、尔且慢到;
碧解倾春,黄金买夜,寒食清明都过了,杜鹃道、不如归去,流莺说、少住为佳。
悼亡(江峰青)
论心曩日,愿与卿鹤算平分,撒手竟归休,仅遗冷翠零膏,续命无汤春去早;
稽首慈云,乞还我鸳盟如旧,慧根应不昧,可忆轻罗小扇,凭肩有约晚凉初。
词尚温婉回环,对联细腻如词者并不多见。何淡如、刘树屏之作得词之形,许太眉、江峰青之作则得词之神也。所谓得形:何淡如联一韵到底,句子长短变化也如长相思、梅花引一类词牌一般,刘树屏联则反复使用叠字,若将上联或下联单独拿出来,的确类似小令的行文。许太眉联全集古句而成,可谓清雅秀丽,既得其形,兼得其神。江峰青联句法与词不类,但是其间细腻真挚的情感,颇得词笔神髓。古人挽联大多庄严肃穆,像江峰青这样的风格很是少见,“凭肩有约晚凉初”一句尤其难得。
笔调如曲:
赠妓(佚名)
种柳自成春,挂起长条短条,化作离绪别绪,绾住郎心妾心,千三百里东风,总难解恨;
吹箫人似玉,听残前曲后曲,想到此生他生,忘却今夕何夕,二十四桥明月,都要销魂。
春联(钟云舫)
阳多匪,阴多鬼,我亦尘埃同靡靡,其呼我为马牛乎,唯唯;
醉里哦,梦里歌,尔胡冠带独峨峨,行将尔做牺牲矣,呵呵。
城隍庙戏台(薛时雨)
休怪他快意登场,也须宿世根基,才能够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姑借尔寓言醒世,一任当前煊赫,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
六十自寿(郑夑)
常如作客,何问康宁,但使囊有余钱,瓮有余酿,釜有余粮,取数页赏心旧纸,放浪吟哦,兴要阔,皮要顽,五官灵动胜千官,过到六旬犹少;
定欲成仙,空生烦恼,只令耳无俗声,眼无俗物,胸无俗事,将几枝随意新花,纵横穿插,睡得迟,起得早,一日清闲似两日,算来百岁已多。
曲的特点相对于词而言,文辞浅白、辛辣,甚至近于俚俗,而行文也更加简单明快一些。赠妓一联,虽然情意绵绵,但是中间三个分句平行铺开,最后的收结斩钉截铁,还是更像曲一些。钟云舫的春联,上下联皆押韵,所表达不过满腹牢骚,很有曲的特点。薛时雨的戏台联,由于题撰场所之故,像曲是理所当然的,此联在文辞句法之外,那种人生如梦的态度也是曲中常见。郑板桥的对联虽然长达百余字,但是随意挥洒,漫无拘碍,考虑到郑板桥时代的对联尚不完全成熟,能写成这样高水平的长联实在不容易。
笔调如文:
挽杨海汀(张謇)
论交历五十年,肝胆长醒,正时以顽钝鄙薄嗜利为耻;
得疾以数行札,见闻先断,若不胜感慨愤激决逝而然。
赠郑骧(吴汝纶)
明公家法有礼堂手订之经,异日当成通德里;
此地昔时多燕赵悲歌之士,为我一吊望诸君。
留园待云庵(俞樾)
何处白云归,有乡里古招提,出西郊不半里而至;
前生明月在,是佛门新公案,言东坡为五老后身。
自挽(佚名)
我别良人去矣,大丈夫何患无妻,愿他年弦续房中,莫向生妻谈死妇;
儿依严父艰哉,小孩子仍当有母,倘异日欢承膝下,须知继母即亲娘。
对联向其他文体取法最多者,除去近体诗便是古文,有些联诗句、散句相杂使用,有些联则通篇以文法而成。所谓文法,大略可分为先秦文、唐宋文、白话文:先秦文尤其注重虚字的对仗,以气魄取胜;唐宋文往往兼用律句,以意境取胜;白话文则不拘一格,于言情说理时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上面所举的四副联风格差异较大,大家应该也不难看出是如何取法的。
笔调如赋:
大观楼(孙髯)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蘋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气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望江楼(钟云舫)
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时而诗人吊古,时而猛士筹边,只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墅香坟,对此茫茫,百端交集,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谁家之物;
千年事屡换西川局,尽鸿篇钜制,装演英雄,跃岗上龙,殒坡前凤,卧关下虎,鸣井底蛙,忽然铁马金戈,忽然银笙玉笛,倒不若长歌短赋,抛散些闲恨闲愁,曲槛回栏,消受得好风好雨,嗟余蹙蹙,四海无归,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梯俯首,看、看、看,那一块云,是我的天。
写到百字以上的长联,往往要有铺排的层次感,如果不注重章法,很可能会气息散乱。在孙髯之前,其实很多长联显得并不成熟,从这个角度而言,说是大观楼长联奠定了长联创作的基本框架也不为过。对联需要体现对称感,如果字数太多,上下联之间的对称感就没那么明显,因此长联一般都会引入自对,一方面是将纵向的对仗转为横向从而提升对称感,另一方面则是增加行文的变化。大观楼和望江楼两副长联可谓长联创作的典范,将与风景相关的地理、历史、人文、情感等元素有条不紊地融入其中。孙髯之作更见端庄典雅,钟云舫之作则纵横恣肆、情感浓烈。
叁
· 立 意 ·
如果将文辞比作士兵,那么立意就是一副对联的统帅,最起码要做到统领全联,让文字表达不至于零碎、散乱,在此基础上还应该努力在新、奇、深等方面下功夫。当然,也没必要为了立意而立意,太刻意的追求某种立意反而会得不偿失。举几副在立意方面很有特点的对联:
岳阳楼(佚名)
吕道人太无聊,八百里洞庭,飞过去,飞过来,一个神仙谁在眼;
范秀才亦多事,数十年光景,甚么先,甚么后,万家忧乐独关心。
睢阳双忠庙(佚名)
禄山庆绪悍然其无君父,当年即弃孤城,效忠乱贼,曾邀富贵之几时;
令狐尹奇不幸而有子孙,今日试登双庙,下拜先生,将置祖宗于何地。
四川成都武侯祠(赵藩)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岳阳楼对联每每不离“优乐”二字,所以反其意而行之的作品就让人耳目一新,吕洞宾和范仲淹都成了作者的游戏文章,而全联也能一气直下,毫无牵强之处。睢阳双忠庙祭祀张巡、许远,上联从安禄山、安庆绪写起,交代事件背景,下联用叛臣令狐潮、尹子奇反衬,“不幸而有子孙”句最见奇笔,所以吴恭亨评为“断制有体,酷似一则史评”。武侯祠联本身就有辩证的思想,如果结合其写作背景——是为了劝诫四川总督岑春煊一意施行苛政而作,则愈发可见其中深意。
肆
· 情 感 ·
吴恭亨说:“凡流连风景语,最忌无寄托、无注射,兀然空作一摄影器。”这个说法虽然未免过于绝对,但是很多对联写得像导游辞、广告语、人物传记一般,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总不是一件好事。情感的寄托有其分寸和法度,并非一味倾泻就是佳作。举例如下:
龙山顶(钟云舫)
西川以此地为雄,勒马问河山,谁汉谁唐,抛散古今无限泪;
东望觉吾乡不远,持螯念亲故,我歌我哭,思量高上有情天。
镇海楼(彭玉麟)
百千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
五百年故侯安在,只我倚栏看剑,泪洒英雄。
安庆大观亭(程文炳)
片土寄忠魂,听槛前万马江声,滚滚惊疑征鼓动;
孤城销战气,指窗外二龙山影,苍苍飞入酒杯来。
潮州金山酒楼(丘逢甲)
凭栏望韩夫子祠,如此江山,已让前贤留姓氏;
把酒吊马将军墓,奈何天地,竟持残局付英雄。
龙山顶寄托了作者的思乡之情,对景物本身着笔不多,更多是挖掘、叩问自己的内容,尤其是“谁汉谁唐”“我歌我哭”两处,情感极其浓烈而深沉。镇海楼或言彭玉麟之联,或言彭之幕僚李棣华之联,如果是李棣华所作,不过一狂生醉后浪言而已,如果是彭玉麟所作,则“百千劫”“目空今古”“类洒英雄”诸语均能落到实处,让读者感慨尤深,可见对联融入的情感与作者的经历是不应该相互割裂的。大观亭联以情感贯注其中,战场的雄浑气象与作者的慷慨情感融为一体,愈加厚重而真实。丘逢甲本为一酒楼,但他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从韩夫子、马将军引出,对前贤的敬仰和对后辈的期许之情跃然纸上。
伍
· 对 仗 ·
对仗是对联的核心要素,从理论上说自然是以工稳对为上,但如果为了工对而刻意使用大量不必要的修饰,这会给行文的气息带来极大影响。好的对仗应该是工而不死、自然而然的感觉。举例如下:
海心亭(黄奎光)
有亭翼然,占绿水十分之一;
何时闲了,与明月对饮而三。
台州东湖湖心亭(俞樾)
好水好山,出东郭不半里而至;
宜晴宜雨,比西湖第一楼何如。
海心亭联之“有对何”“然对了”“十对对”“之对而”“一对三”等处均极精巧,湖心亭联“东郭对西湖”“不半理对第一楼”“而至对何如”,在似对与非对之间,但细读之下又工整无比。有人说对联不能对仗太工,应该“弃其形取其神”,我是不太同意这种说法。上述两联的对仗固然神行一片,但仍然是建立在精工对仗的基础上,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也就无所谓“神行”与否了。这类对仗可遇而不可求,大多数时候仍然要反复打磨,在关键的位置使用工整的对仗,让全联更加精致动人。当然,如果为了精致而精致,在不必要的地方使用太多可形成工对的修饰语,甚至为求对仗而导致表达不清,那就属于走火入魔了。
陆
· 句 法 ·
对联的句式多种多样,将不同句式组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各种风格——流畅而不滑腻,稳重而不呆板。字数不同的句子如何组合、字数相同的句子如何通过领字和断句的使用形成变化,以及如何合理运用长句,这些都是需要作者精心安排的。试举三例:
亚门关(吴恭亨)
守险说一丸泥封关,由汉而晋而唐而宋而明,阅二千年割据兴亡,独此山无恙;
登高看五大洲变局,曰亚与欧与澳与非与美,合九万里纵横扫荡,倘我后有灵。
挽李鸿裔(万斐)
为先朝曾文正特赏奇才,忆昔石头浪恶,铁瓮城高,狼牙大纛尽纵横,上马杀贼,下马作露布;
是君家李谪仙一流人物,即今吴苑草荒,苏台花落,红粉青衫都寂寞,举头望月,低头思故乡。
钱敏肃公专祠(俞樾)
溯当年千里乞师,一舟摩寇垒而过,抵掌高谈,论列山川形势与夫贼情变幻及东南进取之方,声共泪俱,此事中兴关大局;
迨后来两河开府,四载在夷门坐镇,悉心综理,讲求治术源流旁及边境安危并水旱偏灾之备,人亡政在,于今故里有崇祠。
吴恭亨对联起句用“守险说”“登高看”领起,之后三分句都用领字,每句字数各不相同,再用五言收结,可谓大胆。万斐对联起句用文法,之后“忆昔”“即今”另起两个四言,再接一个七言律句,最后用两个字数不等的自对分句收结,极尽变化之能事。俞樾联娓娓道来,第四分句长达十九字而毫无滞塞之感,非饱学能文之士不可为也。
柒
· 布 局 ·
由于对联可长可短,句式也灵活多变,因此布局非常重要:要写哪些内容、详略怎样安排、如何与主题相关联……下面通过三副对联的起承转合方式,看一下对联复杂多变的布局技巧:
苏轼祠(金安清)
一生与宰相无缘,始进时魏公误抑之,中岁时荆公力扼之,即论免役,温公亦深厌其言,贤奸虽殊,同怅君门违万里;
到处有西湖作伴,通判日杭州得诗名,出守日颍州以政名,垂老投荒,惠州更寄情于佛,江山何幸,但经宦辙便千秋。
沧浪亭(薛时雨)
百花潭烟水同清,年来画本重摹,香火因缘,合以少陵配长史;
万里流风波太险,此处缁尘可濯,林泉自在,从知招隐胜游仙。
挽塔齐布(黄道让)
溯七百余里潭州,八日捷,五日更捷,何物井蛙自大,妄说飞来,奇哉今古双忠武;
数三十九岁名将,岳家哀,卢家尤哀,惟公戎马善终,允膺恩遇,愧杀宋明两思陵。
苏轼词如一篇苏轼传记,上联写苏轼一生的官宦沉浮,起结两句让人感慨未已。下联“西湖作伴”最见巧思,杭州、颍州、惠州皆有西湖,进一步写苏轼之诗、之政、之佛。结语抬高本题,也为全联进行收束,在上联惋惜的笔调中翻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江山何幸”。
沧浪亭联扣住“沧浪”二字,从“百花潭水即沧浪”句引出杜甫,又因为沧浪亭原主人苏舜钦与杜甫均字子美,故有上结。下联将“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与“濯足万里流”捏合在一起,翻出全联。此联并非徒以炫技未能,而是上联言志、下联咏情,并巧妙的布局安排,将志与情融合在文辞表达之中。
挽塔齐布联从“潭州”生发,岳飞曾于此地八日克杨幺,因此将五日大捷的塔齐布与其并提,这是第一个巧合点;岳飞谥号忠武,塔齐布亦谥号忠武,这是第二个巧合点;塔齐布三十九岁亡,岳飞、卢象升亦三十九岁亡,这是第三个巧合点;岳飞受诬而死,卢象升受猜忌而死,与塔齐布的境遇行成鲜明对比,为此联的第四个巧合点埋下伏笔;冤杀岳飞的宋高宗葬地名思陵,猜忌卢象升的崇祯葬地亦名思陵,因此“愧杀”一语将前面的几个巧合点串联起来,不得不让人佩服作者布局之精妙深沉。
捌
· 气 脉 ·
对联行文固然有顿挫之妙,但另有一种一气呵成的笔法最见才气。所谓一气呵成,并非沦入单薄、流滑之境,而是通过作者调整立意、用词、句式等方面,将一股浩然之气从头至尾贯穿全联。一二十字的对联气脉较好掌握,但若长达几十甚至上百字,则非常考验作者功力,要将诸多景物、典故、情感寄托联中,还不能有丝毫滞涩之感。对联之气脉不易强加分析,只要形成语感自然可以体会,以下举三联体会一下这种一气呵成的感觉:
黄鹤楼(陈兆庆)
一枝笔挺起江汉间,到最上层放开肚皮,直吞将八百里洞庭,九百里云梦;
千年事幻在沧桑里,是真才子自有眼界,那管他去早了黄鹤,来迟了青莲。
岳阳楼(窦垿)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沧然涕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太白楼(黄琴士)
侍金銮,谪夜郎,他心中有何得失穷通,但随遇而安,说甚么仙,说甚么狂,说甚么文章声价,上下数千年,只有楚屈平、汉曼倩、晋陶渊明,能仿佛一人胸次;
踞危矶,俯长江,这眼前更觉天空地阔,试凭栏远望,不可无诗,不可无酒,不可无奇谈快论,流连四五日,岂惟牛渚月、白伫云、青山烟雨,都收来百尺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