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态∣阿贵其人
题记
阿贵是谁？阿贵是我，是你，也是他。阿贵是社会基层的普通一员。阿贵在农村、在城市、在边疆，阿贵在工地、在厂区、在学校、在门店，在街头巷尾，阿贵无处不在。阿贵是每一名为家庭、为生活、为希望而奔波忙碌的社会劳动者。
上中学的时候，我是怀着好奇心去读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的，当时觉得阿贵是卑微、懦弱、自欺欺人的，对他的精神胜利法更是不屑一顾，搞不懂周树人为什么会塑造这么一个平庸甚至猥琐的形象，为什么会为这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市井小人物立传，而且是正传。直到最近重读这篇文章后，结合自己的阅历、感受和一些街头见闻，才对阿贵和他的精神胜利法有了新的认识。
我是1991年参加博兴县劳动局组织的就业培训、考试的，属于当地最后一批社会招工。那一年，除了县内的几家企业单位外，正赶上铁路系统几个单位来招聘，我对铁路一无所知，该如何选择心中无数，只得听从一个亲戚的建议，任由他做主将我的报名表投到了淄博车务段招工处，顺利地进入了铁路行业。次年，参加了单位的新工职业技能培训，被分配到了单位下属的博兴站。
刚开始，学习调车工作，职务连结员，之后依次从事过事务员、道岔清扫员、锅炉工、供暖、客运安检及后勤工作。期间，还兼职从事过车站团支部书记、工会主席、计生管理员、户籍协管员、通讯员等。同事常常戏言：“名头不大，事事不少。”我也自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2012年，铁路深化改革，我单位下属各站重新定员定编，人员面临大的调整。摆在我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调到缺员的其他车站去，二是改职到本站缺员的调车工作岗位去。面对这次人事变动，我权衡再三，最终选择了留在本站。于是，我改职连结员，又回到了刚来车站时的工作岗位，重新干起了调车工作。
起初，已逾不惑之年的我，也着实困惑了一回。参加工作至今，职务数易，岗位频换，每次我都能欣然前往，尽心竭力，忙忙碌碌中，酸甜苦辣都有。不知不觉中，寒来暑往，岁月流逝，蓦然回首，已过了二十余年，工作却又回到了起点，仿佛转了一个大圈，命运似乎与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奈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只有自我调整心态，阳光地面向未来。
连结员是一个编解列车、取送车辆的工种，野外作业，整天与火车车辆这些铁家伙打交道，爬上爬下，跟车作业，跑路多，脏、险、累。身上穿的是油渍麻花的调车服，头上戴的是杏黄色的单帽或是老古董似的棉帽，脚上穿的是散发着生胶味和汗臭味的胶鞋，手上戴的是裹着胶垫颇具弹性的劳保手套，腰里横扎安全带，身上斜挎对讲机，夜晚肩上还要佩戴方位灯、挂上手电筒，那形象俨然就是阿贵再世。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觉得非常滑稽可笑、十分好玩儿。
穿上那身装束，我常常不自觉地感到自己似乎比平时胖了、高了、壮了，走起路来扎实了，行动频率加快了，内心也充实了许多，有种脚踏实地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受。这难道就是鲁迅笔下的阿贵精神？
也许，露天作业、体力劳动本身就是人生最好的调剂品。无论春夏秋冬，不管白昼黑夜，耳畔汽笛声声，身旁车轮滚滚，听到、见到上演着的是钢铁敲击的旋律，列车奔驰的舞蹈。虽然一批作业下来，一身汗，两手灰，满面风尘，但青春在洋溢，心情很舒畅。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天气，你会有不同的人生体验：春风得意、汗流浃背、秋高气爽、寒风刺骨；幕天席地、披星戴月，栉风沐雨、顶风冒雪等等，这些文艺范儿十足的词藻，居然和自己这个土得掉渣儿的小人物联系起来。嘿嘿，阿贵如果见到我也会笑的。至此，精神胜利法投胎转世，与时俱进，有了新的诠释。
置身野外，身边的铁路一直伸向远方的天尽头，头顶是浩瀚的穹庐，脚下是坚实的大地，你会感觉到自己很渺小，周围的建筑物也很渺小。在感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余，我们应该感恩世界的博大包容，感恩大地的厚德载物，感谢它既能承载着大山大川，也能容得下一草一木。
给我感悟最多要数那铁路边、线路间、石砟缝，墙旮旯的野草，高的、矮的，大的、小的，有名的、无名的，顽强地繁衍着，向着阳光伸展，形形色色，生生不息，自早春到入冬，总会有一片鲜活的绿色点亮你的眼睛。每年，车站都组织职工清除杂草，但是无论是用手拔、用除草剂灭还是用火烧，总是拔不尽、灭不完、烧不净，一茬接一茬地重新生长出来。我十分感叹，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生命力？
今年冬天，一次作业中，我沿线路间行走，感到脚下软绵绵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层夹杂着枯枝败叶的植物种子。捏起一撮细看，这是一种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种子，如小米粒大小。一棵高有30厘米的植株上，竟然有成百上千的种子。它们落在地上、落在石砟间、被人踩到泥土里、被风吹到周围的任意一个角落，被大自然收容起来，来年春天，即便是有百分之一遇到合适的水分和温度，它们就会生根发芽、蓬蓬勃勃地生长出来，为世界带来新的生机和希望。啊，原来如此。我想，这也许就是鲁迅为什么要给阿贵立传的原因。
当然，野草中也有令人厌恶的。
一种是拉拉秧。这种植物身上长着倒刺，样子像爬山虎，攀附能力极强，沿着地面、墙壁、电线杆的拉线、其它植物的枝干匍匐前行，毫无顾忌，无论周围有什么，只要有依托，它就会缠上去伸展开来。不小心就会被它绊一下，剌到皮肤上火辣辣地疼，留下一道道血印。人们对它很熟悉，常常敬而远之，遇到了只好绕着它走。
还有一种是蒺藜。这种植物个性极强，平铺着贴地面生长。种子是一粒粒不规则的刺头，约有玉米粒大小，秋后枯干分裂成几部分，都带尖带刺，很硬。拔草时若被它扎了手，钻心地疼。民间传说，它是庞涓的骨头变成的，人们恨之入骨。
虽然拉拉秧和蒺藜不招人待见，但这世界又是公平的，一草一木，既来之则安之，上帝在赋予它们另类品性的同时，又赋予了它们治病救人的药用价值，二者都是中药中的常用药。拉拉秧，中药称葎草，有清热解读、消肿止痛之功效。蒺藜则被《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有散风疏肝、明目行血之功效。不管怎样，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君子不养小人，它们也是其中一分子，它们也要生活，也要阳光雨露的滋养，也要有一个立锥之地，这个世界能包容、会包容，也完全包容得了。
前一阵子，我上班专用的自行车的车胎被蒺藜扎了两个洞，就推着去街边的修车摊补胎。大冷的天，修车人默默地为我修好车，用他那双皲裂、指甲中带着污渍的手，平静地收下几块钱，毫无自卑和怨天尤人。他身旁，有两位长者在九宫格的棋盘上悠然地下那种两块吃一块的棋。街对面是几位天不亮就出摊卖小吃的人，各自忙活着自己的小生意，为这平凡的世界增添了几分温暖。
啊，彼此彼此，原来阿贵无处不在，一群为家庭、为生活、为希望而打拼、奔波、忙碌的人们。
这就是阿贵。
作者：王正飞，山东博兴人，济南铁路局淄博车务段职工，文学、书法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