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录│阿七

“今天给大家的讲的故事得从白家小公子的百日宴说起，白家是咱们翠烟城数二数三的大户。”

“不应该是数一数二吗？”台下有人发问。

“这位看官一听就是外路客，在这翠烟城数一的大户的当然是李家，比不了，比不了的。”说书人继续说：“言归正传，这白家是翠烟城大户，百日宴的排场自然小不了，光各路戏班子的行头就占了两个别院。不过，这说书唱戏不足为奇，这其中有一出傀儡戏，那才叫一个绝字！”

白员外家的小公子十岁生日，叫了一出傀儡戏，台上的傀儡似活人一般，但却有丝线牵引。傀儡师是一个名唤阿七的女子，柳叶眉，朱唇一点，是个美人，只是脸上似乎是白粉打的太多了，毫无血色。一出傀儡戏完，引来四座叫好。

戏毕，阿七退到台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正用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说：“姐姐你好厉害！”阿七看着他，那模样煞是天真可爱，她缓缓张开了嘴：“你想……听个故事吗？”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却透露着一股沧桑，小孩儿感受着头上没有温度的手，说：“好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阿七缓缓坐了下来，陷入那遥远的回忆……

“叫你跑，叫你跑！嘿，这小叫花子还真有胆哈，我们刘爷的东西也敢偷！”

“呵！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我双手紧紧地护着胸前的钱袋，牙齿紧咬着不断渗血的嘴唇，忍受着身上一脚一脚的猛踢，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阿弟还在等我，一定要等着我啊阿弟……

突然脑袋重重一痛，我的眼前一片鲜红……

“唉唉唉，得了，别搞死了，我可不想沾这晦气，没意思，走了走了。”

感受到脚步声远去，我咬咬牙，抹了一把额上的血水，尝试着站起来，身上却没有一处是不痛的，闷哼一声，我差点又跪了下去。

“哎哎！小姑娘你慢着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折腾！”被我从医馆中拉出来的老先生跟在我后面气喘吁吁。

“老先生，请您再快点，请您赶快去瞧瞧我阿弟，我有钱我有钱！”

看到阿弟小小的身体毫无生气地躺在草堆上，我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为什么一场感冒会变成这样？阿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啊。

“小姑娘，你弟弟这……吊着一口气已经很难了，怎么这么晚才找大夫啊？你……准备准备吧。”老先生拍拍我的肩，叹了口气。

我还记得我当时有多绝望，一直在哭着向老先生磕头，求他救救阿弟，可他只是连连摇头。“阿弟阿弟，你醒醒啊！阿姐回来了，你不要不要阿姐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哽咽着抱着阿弟，可是我不能哭，每次我哭阿弟就会比我哭的还伤心的，好，阿姐不哭，你看看阿姐好不好？可为什么，那些水就跟疯了一样涌出来？给我回去啊，回去啊……

阿弟还是和以前一样倚在我怀里，可是那曾经温热的身体早已冷的刺骨，我哽咽着，几乎窒息。

“这是你弟弟吗？”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传来，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鞋子，脑子里却一片混沌。

“想救你弟弟吗？”

我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能付出什么呢？”他笑着，却让我无端地浑身冰凉。

“我，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我颤抖着，却猛地挺起了胸膛。

他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不错，是个好皮囊……真像……”

接着他松开手，又猛然扼住我的脖子“那如果我要你的性命呢？”

呼吸……不过来了。

“咳咳，只要你能救我阿弟。”我几乎能感觉到脖子处血管的胀痛。

“哦，不错。”他突然退开，我像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吸着气。“我能制作一种傀儡心，能让死人与活人无异，我可以传授你，在你学会之前我可保你阿弟尸身不朽，条件是你要跟着我。”老人的嘴角翘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你叫什么名字？”“咳咳，江怜，怜惜的怜。”“以后就叫你阿七吧，你得叫我师父。”

师父给我的感觉很怪，我只知道他是这一代有名的艺人，那些达官显贵都爱邀请他去演傀儡戏，活灵活现。也偶尔会有人来找他，他会让我备好茶水放在一间小屋子的门口，但从不让我进去，没人的时候也会落锁。但他从来不带我出去，只是让我一遍又一遍地清理他的傀儡，幽暗的房间中，那些与人一般高的傀儡似乎像活人一般，让人毛骨悚然，师父回来之后几乎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里，从不外出，饭菜也只是让我放在门口。

直到有一天，我趁白天师父出去时，溜进了他的屋子，桌子上、墙壁上有很多画，画上的都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墙壁中间的画特别大，我不禁伸手去摸了摸，旁边的书柜竟然缓缓移开，里面赫然是画上的女子！但却毫无生气，大概是个傀儡吧。尽管见过很多师父的傀儡，但这个女傀儡却比我见到的那些要精细许多，甚至触感也是柔软的，我不禁诧异起来，但还是小心地把所有东西都还原，轻轻走了出去。

“今天你跟我出去一趟，别擦了。”师父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嗯。”我放下了手中的活。

我沉默地跟在他后面，不禁想到，今天师父应该是去表演傀儡戏吧？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他的表演。

最后我们却到了一户破败的屋子前，师父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也抬起了脚。

屋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沉默地坐在床边，眼眶却是通红，床上的大概是他的妻子，脸色灰败。“齐先生，你来了。”“嗯，来了”师父微微颔首，随即说道：“你知道的，我的规矩，想要我救人，代价你出得起么？”“我……”男子的嘴唇颤抖着：“我可以，请您救救她。”代价？什么样的代价会让这个男人浑身发抖？“好，不反悔？”“我不后悔，请您救她。”

师父从我手中拿过大箱子，走到床边打开，我惊讶地发现，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玉制小刀以及一些与皮肤颜色相同的丝线。师父抽出一把小刀就向女人走去，接着干净利落地在心脏处划开，暗红色的血液开始渗出，“师，师父，你……”他扫了我一眼，“去把箱子的夹层打开。”打开后，我倒抽一口凉气，里面分明是五六个人的心脏！

我惊愕地看着他快速将女人的心脏取出，将箱子中的心脏取出放入小口，用线细细缝合……结束时不到一个时辰，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将一张纸递给了男人，“将她在这种药水中泡上三天三夜，记住，要全部浸没。给你四天的时间，到时候来找我吧，不要想着逃跑，因为，你，逃不掉。”我分明看到师父的眼中射出一束奇怪的光芒，接着那男子的眼睛突然暗淡了，机械地点了点头。

“走吧。”他转过身，示意我拿上那个大箱子，步伐矫健地完全不像一个老人。我还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只是双腿在微微颤抖。“想知道吗？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惊觉，师父他的背影完全不像老年人！只是脸很衰老，他，果然不是普通人，在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时，我就这样觉得，说不定他真能救我的阿弟！

五天后，那个男人来了，师父还是如常地让我备好茶水，只是在我转身离开时他叫住了我：“阿七，今天你进来。”我看到他在茶水中放了一些白色粉末，那个男人喝了之后便倒在地上，“阿七，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想要得到什么，相应的，你就要付出代价。而他的妻子现在已经能与常人无异地生活在世间了，那么代价就是他的心脏以及这一副皮囊。”他一遍说着，一边熟练地挥着玉刀，眼神专注并闪着奇异的光芒，竟像是期待？动作像庖丁解牛一般行云流水，下面却是一片血肉模糊，胃里一阵翻滚，我死死地捂住嘴巴不发出声音，师父却开口了：“可惜了，还是不匹配。”他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捧在手里，“之后我会教你制作傀儡心。”他示意我接过，“看好了，接下来是把皮完整地剥下来。”我颤巍着抓着，心脏似乎还在跳动，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下来，但我还是被他吸引了目光，只见他将那个浑身血污的男人放入早已备好的温水中，顺着他的脊背用一把较大的玉质刀顺着脊背划开，一边说着：“背部与大腿处的皮料是最好的，脸皮剥开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沿着额头与头发的边缘划开，再经脸部轮廓至下颚，你可记住了？”我看着他手中完整的脸皮，几乎要抓不住手中的心脏，难怪那些傀儡这么像人，难怪他的傀儡心这么神奇，原来，原来！这些根本就是活人身上的东西！

“阿七，你是不是被吓到了？”他突然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哈，肯定吧？她当年也这样，但是她当年可是吓哭了呵呵呵……”我强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问：“她……她是谁？”“她啊，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分明看到他眼有了一丝温度，“可她背叛了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可却转瞬即逝，接着他抚上了我的头顶，似乎在怀念着什么人，“这个世界上，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交换等价的东西，阿七，你记住。想救你阿弟的话，就不要想着逃。”不，我不会逃，阿弟还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掌心，早已被指甲刺破。

我仍然跟着他，清理傀儡，打击杂物，跟着他演出，跟着他……杀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四年。

那一天，大概是一切的开始吧，阿七垂下了眼眸。

他喝酒了，喝的很醉，进了他的屋子就没再出来，我按照惯例将洗漱的温水送到房门口，听到里面断断续续有声音传来。

“小七，呵，你离开这么久了啊……我很想你啊，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当年要逃跑，明明……我们曾经那么相爱，不要怕我好不好？”

“现在我也老了，至于你，早已被我折断了双翼，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不是吗？我很开心，很开心……”

抽泣声突然响起，接着又传来笑声“你马上就可以又看见我了……你知道吗？那个女孩，她的心脏一定会是一颗完全适合你的傀儡心，还有两天，两天她就十六岁了，我们很快就可以相见了。”

我几乎僵在原地不能动弹，全身冷汗，他要取我的心？那我要怎么办？

“谁？”房门骤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他笑了，笑的有点嗜血：“阿七啊，你在这干什么？”我立马将头低下，指着水说：“我，我是来送水的……”“呵，你都知道了吧？我说过，你要付出代价的，现在我来收了，你也别反悔！”他猛然蹭到我的面前，扼住了我的脖子，居高临下地说：“我可以让你在死之前救你阿弟，但你，需要献出你的心！”“好……我答应你。”他甩开手，我跌倒在地，他低下头，说：“你还有两天时间，适合你阿弟的傀儡心我已经找到了，你自己动手吧。”

“嗯，我明白了。”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出一抹冷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代价吗？那你呢？你付出了什么？呵，所谓的救人，不过是将一个死人变成了一个可以活动可以说话的木偶一般，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又怎么可以称之为人呢？可你，杀掉的却是活生生的人啊，这，也算得公平吗？阿弟，对不起，阿姐救不了你了，别担心，我很快就过来……

我将白色粉末洒入他的茶水中，点燃了所有的屋子，但我没有逃，就坐在我的屋子里，守在阿弟的尸身边……

阿七坐在小孩儿旁边，缓缓地端起了茶杯，眼神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你不是应该已经在大火中死了吗？”“是死了，准确来说，是我的身体死了，现在这具，是那个傀儡师的爱人，大概是他最后拼死将这个木偶送出来了吧。”她抬起手呷了口茶，露出了手臂上的一大片烧灼的痕迹。

“那你阿弟呢？”小孩不解。

“呵……谁知道呢？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傀儡心，我从来没有学会过。”阿七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说道：“后来，我还是靠演傀儡戏为生，只是讽刺的是，我本就是个傀儡，不老不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

“可惜了，还是不匹配。阿弟，你还得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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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戛然而止。本来还在比划着阿七动作的说书人，突然就将摊上的物什一卷，转身疾步离开，仿佛这闹市已经成为了不祥之地。听客们觉得可惜，但也只得散去。走在人群最后的是一对姐弟，姐姐摸了摸弟弟的头说：“阿弟，他讲的故事好听么？”弟弟点了点头，如纸般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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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十一

出品：你好妖怪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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