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部分”:《传习录》总说

朋友们,大家好。从今天开始我打算和各位朋友一起来学习《传习录》,我们从《传习录》当中选择出比较能够体现阳明先生一些思想的段落,大家共同来探讨。

我打算是照着《传习录》的原文讲,所以最好我们各位朋友在听的时候,也能够拿出一本《传习录》,对着文字来看。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传习录》中徐爱的一个序,为什么要讲徐爱的序,我觉得是非常能够说明问题的。阳明先生的思想在最初的传播过程当中,徐爱这个反应,是非常具有普遍性的:刚刚听到阳明先生的学说,他是那样的一种反应;而深入于阳明先生的思想听多了之后,他有那样的一种体悟,我觉得非常能够反应出初次接受、接触阳明先生思想的一种普遍心理反应。

有序,有跋,我们今天打算把序跋一块讲,先说说徐爱。徐爱是阳明先生的妹夫,字曰仁,他是最早投入阳明先生门下的,非常的好学。曾经做南京工部郎中,阳明先生非常看中他,曾经称他为吾之颜渊。我们都知道颜渊是夫子的弟子,孔夫子是非常喜欢他的,但很可惜,颜渊很早就去世了,徐爱先生其寿命也如颜渊,去世的时候才31岁。

徐爱是正德二年,阳明先生付龙场之前就投入了阳明的门下,听阳明先生讲《大学》,做了记录,现在就是《传习录》上卷的前边一部分。《传习录》上卷的后面一部分那是由陆澄——陆元静录的,也有薛侃录的。我们闲话少说,大家请看《传习录》的文本。

一.格物诸说俟圣人而不惑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先生当然是指阳明,于《大学》“格物”诸说,《大学》就是指《大学》这篇文章。《大学》是讲致知在格物的,格物致知,阳明先生就《大学》当中所说的格物的观点,包括其他一些观点,悉以旧本为正,就是都是以所谓旧本来作为根据的。所谓旧本也就是徐爱说是先儒所谓误本者也,这个先儒实际上非常明确,指朱熹,包括程颐。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大学》作为一篇文章,原本是《小戴礼记》里面的一篇,到了宋朝以后经过程颐的特别表彰,到了朱熹这里就把它和《中庸》、《论语》、《孟子》收到一起,合称为四书。四书很重要,朱熹编辑《四书集注》是花了他大半辈子的精神,费了很大的工夫,甚至临终前几天还继续在修订孟子的集注。

正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四书集注》或者说四书的重要性,按照我个人的想法,它不只是说朱熹编出来的那么一本书,实际上四书它就是理学的经典文本体系。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朱熹编辑《四书集注》是为整个宋明理学确立了文本基础,确立了一个基本的经典文本体系,这个和汉学是不同的。

汉学的文本基础是五经,宋学的文本基础就是四书,宋明理学的整个发展的历史,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关于四书的解释史。具体到《大学》这一篇文章,它原本在《礼记》里头,朱熹最后发现并认为这个文本有错误,什么错误呢?本来这个文本有经有传,传是关于经的解释。

以前的书是写在竹简上的,竹简一脱落,就很容易前后拼错,成为错简。朱熹就认为《大学》的文本是有错简的,所以他进行重新拼凑、编排,编排出来的文本就是现如今保存在朱熹《四书集注》里面的这个文本。

各位朋友如果把朱熹集注里面的《大学》文本和《礼记》里面的《大学》文本拿来比照,会发现他们文字次序是不同的。集注里面的文本是经过朱熹重新编排的,编排结果就是变得非常清晰,那就是三纲八目。

三纲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接着三纲展开为八目,就是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有经文、有传,传其中格物致知这一传,朱熹认为已经遗失了,所以朱熹自己曾经重新写了一段话,称为《补格物致知传》。

那一段大家可能都很熟悉,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终有一日终于贯通焉,则事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之全体大用而无不明,此谓格物,此谓知之致也,那一段。

阳明先生读《大学》,恰好认为朱熹是多此一举,《礼记》里面的《大学》的文本原本没有错,根本就不需要补什么格物致知传,照着《礼记》的文本讲就是了,这也就是这里徐爱先生为什么要说,讲《大学》的各种观点,全部是以旧本为正的。《礼记》里面的文本就是被朱熹他们称为误本,错误的本子。

这里我们看到阳明先生的观点和朱熹的观点就不一致,首先就是关于《大学》的文本,依据的文本不同在某种意义上面来说,就必然意味着解释结果的差异。

我们再往后看,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这一段徐爱先生就是非常简洁又形象地描述了自己听闻阳明先生讲学之后的体会,造成的那种震撼力,以及自我心态的转变。

徐爱说自己听到阳明先生讲学,始闻而骇,最初听到的时候是惊骇、闻所未闻,可以想象对他造成的那种心灵的冲击。接着既而疑,开始怀疑、疑惑、疑虑、疑问等等所有一切的疑就都包含在一个疑字里头,为什么会那么许许多多的疑呢?因为这是一个全新的说法,闻所未闻,与宋朝以来,尤其是朱熹以来的解释传统是全然的不同的。

已而,再接着徐爱先生讲自己,殚精竭思,参互错综,殚精竭思是说他反求诸其心,调动全部思虑、全部思想参互错综,就不只是自我想了,而是要至诸文本。参互错综,他所参的、所错的很可能还包括朱熹的文本在内,拿来比较、比照,最后是怎么样?以质于先生,向阳明先生求证。

阳明先生当然为他做了讲解,具体内容就是记录在后面的那些个段落。徐爱先生说然后知先生之说,我终究能够明了,阳明先生的这些个学说、这些个观点怎么样?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是《中庸》里面的话,大意就是因为它是真理,等百代之后,哪怕圣人出世,对此也不会有别的解释。

也就是说它是合乎圣人之道的,你看徐爱先生对于阳明先生观点的赞颂、赞叹,是用什么词语来说的?

不像我们今天一般说的如此之玄乎、如此之玄妙,他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水原本是寒的,火原本是热的,只是一个简单事实。所以真理原本是简单的,真理只是事实的呈现而已。

阳明先生的这些观点,徐爱说就好比我们日常生活所接触到的水是寒冷的,火是热烈的如此这般而已。物各复物,还原了事情的本原真相,如此罢了。它是关于真实的一种理论揭示而已,所以说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二.居夷三载归于大中至正

就阳明先生本人,徐爱说明睿天授,和乐坦易,不事边幅。先生明睿天授,是说他有智慧;和乐坦易,那是说他心灵、心胸坦荡,心怀诚恳;不事边幅,是说他平时和弟子们在一块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和蔼可亲的样子,没有是说好像很拽,高高在上,不是那样。如果把明睿天授,和乐坦易,不事边幅看作是从里到外的一个完整的描述,我相信我们已经可以体会到阳明先生的一种形态,一种形象了。

正因为他是和乐坦易的,是不事幅的,所以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曾经泛滥于辞章,出入于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这是讲世人刚听到阳明先生的观点可能会产生的一种心理状态。

为啥呢?徐爱在这里说,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我们都知道阳明先生的性格当中是的的确确是有很豪迈的一面的,心胸拓落,他十五岁不是还去考察边关,还去学习骑马、射箭吗?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好像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之人,当然这个好学是我们今日之意思。

又见其曾经泛滥于辞章,所谓的泛滥于辞章,我们同样也知道,他曾经结过诗社,并且和前七子以文辞相驰骋,又出入于“佛学、道学”这二氏之学。

徐爱先生此言的意思,就是说由于阳明先生是这样的一种状态,人们可能会对他产生一种刻板印象,以为阳明先生这么一个人,性格豪迈,然后又泛滥于辞章,又出入于二氏,现在又来讲圣人之学了,他能讲出什么名堂来?所以大家怀抱着这样的一种态度,骤闻是说,刚刚突然间听到这样的一种说法、一种观点。

往往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也就是人们对于阳明先生的说法、观点都会把它看作是标新立异而已,并不是真才实学,漫不省究,也就是不加琢磨,随便、马马虎虎就看过去了。可是,徐爱接着说,你们不知道啊,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徐爱这里笔锋已经一转了,你们可能对阳明先生还抱着这样的一种刻板印象。

可是你们不晓得,阳明先生居夷三载,也就是在龙场时期处困养静,处在那样的一种特殊的困境当中,动心忍性,反而能够养静,我们可以追究他养的什么静,也可以不必追求,因为他就在玩易窝玩《易》。

处困养静,那种圣人唯精、唯一之功,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人所可以企及的境界,所以说固已超入圣域。显而易见,在徐爱先生看起来,阳明先生经由龙场之悟,便已经进出圣人之域,进入圣人之域怎么样?他所言的、他所说的、他所行的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回归中道、回归中正。

大中至正是什么?我简单先说几个,《尚书·洪范》讲皇建其极,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明白地去建立起自己的这个极,叫做皇建其极,极就是中,所以也说建中立极。《大学》也说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无所不用其中,就是中庸。梁希先生告诉我们,主敬立人极,立人极也就是立这个大中至正之极,都是一个事情。

徐爱先生在这里说,经由龙场之悟阳明先生全体学说,实际上已然回归于圣人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传统,已经达成了、实现了大中至正之归,这个评价不过分。我们都知道致良知的观点是他晚年才提出的,但阳明先生自己说,我从龙场以后就不出此意,也就是不出良知这两个字的意思了。

可惜当年我就是点此二字不出,只不过还没有想到,没有办法用良知两个字,把此意思全然地和盘地托出。同样可以看出,阳明先生的思想从龙场以后一直到最后提出致良知的学说,是有他内在发展的完整性和连贯性的,整体上来说是一致的。

三.先生之道莫能窥其藩篱

徐爱接着说,爱朝夕炙门下,所谓的炙门下,那就是亲至于先生,不只是亲闻先生之謦咳,并且亲临先生之教诲。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

这是徐爱先生经由阳明先生门下、听阳明先生讲学最后所得出的一个自我的体会和领悟。他觉得是这样的,即之若易,就是刚接触的时候好像很平易、很容易,可是仰之愈高。要真钻研会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轻易的东西。

见之若粗,从表面上看好像讲的只是日用伦常之道,不出日用生活之间。好像比较粗,可是探之愈精,愈加探究,愈觉得其义理之精深。就之若近,一接触发现这不就讲的我们日用伦常之事吗?

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如果不把那些个观点仅仅当做是一种观点,而把它当成是一种实践之道,把它付诸生活的实践就会发现,造之愈益无穷,要到达那样的一种境界,不只是义理无穷,而且境界无穷。

所以徐爱先生说,十多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对阳明先生的思想,还未能登堂,更不要谈入室了,他这里的说法更客气一点。

讲到这一段,或许我们会想到颜渊,颜回当年对夫子的赞叹,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我们有可能会想到子贡讲夫子之门墙怎么样?那是万仞,也是这里不能窥其藩篱之所本。

四.备录所闻与同志相考正

徐爱就接着说,世之君子,现在社会上有那么一些个人,什么状况呢?有的只不过与先生仅交一面,有的甚至都还没有见过面,未闻其謦咳,就如何?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先怀忽易愤激之心,那就是先怀一种偏见、边见,以为王阳明先生能谈出个什么学问来呢?你看看他讲的都跟朱夫子不一样,自高自大,先怀这样的一种愤激之心。

欲立谈之间,传闻之说,所谓的立谈之间那是很短暂的,在立谈之间不可能得先生思想之精髓;传闻之说就是道听途说,要道听途说之中,便对阳明先生的观点下各种各样的判断,那只不过是所谓的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怎么可能真正获得先生思想之精髓呢?这是一方面,就是社会上的一般人群讲的。

还有从游之士,就是门人弟子。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也往往得一而遗二。从游之士,他们和先生的交往、接触很多,不是立谈之间,更非传闻之说,而是能够倾之门下,听先生之教导,可是往往也只不过是得一而遗二,不能全部的、完整的、全然的领会。

有些人呢?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这里涉及到伯乐的故事,按照《淮南子》的记载,当时秦穆王要伯乐去找一匹千里马,大家都知道伯乐很善于相马的。然后秦穆王使人问,结果使者来报。秦穆王问他,是一匹什么马?它是一匹黄的、雌马,可是最后牵回来的是黑红色的雄马,秦穆王很不开心。所以伯乐当时很感慨,人们所着重的、所看中的往往是什么?见其外而不见其内,见其粗而不见其精。世人往往仅仅着眼于这样的一些表面的东西,而忽略了那种真正的本质。

这里我想徐爱先生用这个典故的意思是想说明,人们对于阳明先生的学说观点也往往只不过是纠缠在那些表面的东西,而并不能深入其中,真正去领会、去体会其精髓。徐爱先生接着说,我就把平日听先生讲学的一些话、一些个段落记载下来,私下里以示夫同志,就是给那些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们去看,实际上也可以体现出徐爱是很好学的。

相与示夫同志,相与考正之,就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视为朋友之道。只有这样去做,才庶无负先生之教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不只是义理上的相互商量,相互订正;更重在行动上的落实,相互鼓励,相互实践。只有这样把阳明先生的教导付诸于生活的实践,才真正不愧于阳明先生的教导,这是徐爱写的《传习录》的一个序。

我们今天学阳明先生,为什么先讲徐爱的这个序呢?我们可以从徐爱的序里头看到阳明先生之学问在当年传播时候,类似于徐爱这样的一种反应实际上很普遍的,徐爱先生最终是把它落实到生活的实践当中的。

除此之外我也想说,我更希望我们今天真正爱好阳明学的朋友,也不要仅仅只是把它当做是一种理论,而要把它付诸生活的实践,今天这一讲就到这里,从下次开始我们就接着一段一段的《传习录》往下看,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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