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会有时——写给去媒体工作的同学
(注:之前我写过类似的文章,现在作了一些补充修改,就当送给去媒体工作的新闻学生的一点小礼物吧。)
又有一批新闻专业的同学即将到媒体工作,不管是在传统媒体还是在新媒体从事新闻的同学,都面临着新的挑战,其中一个就是如何从新闻人转变为传媒人。作为一个资深媒体人和新闻传播学教授,我想给同学们讲一点学校里没有讲的东西。
新闻人跟传媒人不是一样的吗?NO!二者并不完全一样,我用一个案例来分析它们的区别。我曾在课堂上讲过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我的一位旧同事的故事。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任广州某电视台的新闻中心主任。一天,他手下有一记者在某工地采访中突然发现楼顶上有人想跳楼,他敏锐的感觉到可能要出事,立即吩咐摄像开机。说时迟那时快,来不及救援,楼顶上的人已经跳下去,整个跳楼自尽的镜头被完整的记录下来。当晚新闻里,要不要使用这个镜头,这位新闻中心主任思考了半个小时。在课上我问同学们,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绝大多数同学都说不能用,镜头太血腥,有违新闻伦理道德。我说,从新闻人的角度来看,你们的答案是正确的。然而,如果从传媒人的实践来看,他们却未必那样做。
让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当时的广州电视新闻竞争的现实环境,当时香港电视进入了广东境内,香港电视新闻以其极具民生化和客观性迅速占据了广州地区80%的收视市场。如何能打败它呢?守土有责,这位新闻中心主任苦苦思索着对策。机会来了,如何在当晚新闻中使用那么自杀的长镜头,那么至少十天内它们的新闻节目将给广州的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将在与境外媒体竞争中占据上风。那么,使用这样一个有违新闻伦理的镜头会有什么后果呢?这位主任判断会写检讨,但不会丢乌纱帽(撤职)。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事后他写了检讨书。但通过这些传媒人的敢闯和创新,他们的新闻栏目终于击败了香港电视新闻,跃居广州地区收视榜首。这里需要强调指出的是这个案例是一个特例,媒体人是业界应对竞争的权宜之计,并不说明他这样做在理论上是对的。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它说明新闻人的考量是公众的利益,而媒体人的考量除了公众利益之外,还有媒体利益,而媒体利益的本质还是商业利益。在残酷的媒体竞争中,媒体人要在现实和理想中博弈,并力求找到一个平衡点。媒体人的思考维度要比新闻人多,他不能照搬教科书,他有更多的现实考量。我的一位央视朋友曾说过,创新就触碰两条红线之间。两条红线,一条是政治、政策,一条是伦理道德。碰到红线你就会死,尤其是第一条。创新就在你将碰又没碰到之间产生,既需要胆量又需要智慧,不好拿捏。在学理性上,我并不认同新闻中心主任的做法,在此我只是想说明传媒人不像新闻人那么理想主义,处理现实问题教科书没有现成答案。要做事就要不怕试错,我认为没写过检讨的传媒人不一定是一个优秀的传媒人。
真正的新闻大学是在社会实践中,在传媒课堂上。当然,我并不否认新闻教育和专业学习的必要性,新闻学给予我们专业主义的判断标准,而传媒工作还需要考虑这些标准在复杂环境中的现实应用。所以我要对有新闻理想的新传媒人说,不忘初心,勇于探索,善于创新。我的另一位朋友、央视《新闻调查》制作人王猛说过,创新就在触碰两条红线之间产生。就是快要碰到而未碰上,这两条红线就是伦理道德和政治政策。在中国,政治这条红线尤其不能碰的,我们有些学新闻的同学对政治不感冒,我认为不懂政治,新闻等于白学。
作为一名有高级记者职称的新闻教师,我再教同学们两招,这是你们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但在工作中或许用的着,一是怎么喝酒,二是如何获得采访机会。
中国有酒文化,记者在应酬中往往免不了喝酒。其实,我最不能喝酒的,却曾教同学们如何喝酒,人在江湖走不能不沾酒啊。记得有一次带同学们去参加“三下乡”活动,到了某县,县长是我的朋友,于是便宴请我们,席间喝酒自然免不了的。我对同学们说,去,给县长敬酒!一女生怯怯的跟我说,老师我不会喝酒。我说,错!酒不在于喝,而是在于说。通过你们的口才,让对方喝好喝得高兴,而你喝得少甚至不喝就是你的本事。于是同学们纷纷练开了嘴皮子,嘴巴一个比一个甜,那怯怯的女孩竟然以茶代酒,还说得那县长心花怒放的,竟一个劲直夸暨大的学生,行!
学校里的新闻采写课会教你采访前如何准备,采访中如何提问,采访后如何写作,但一般不会教你如何获得采访机会,而这往往是完成新闻报道任务的前提。当人家把你从门口赶出去,你能否从窗户里跳进来呢?在教学中我设计了一情景模拟教学:某镇强征农民土地,农民反映到媒体,于是媒体派你去采访,你去采访该镇领导。现在我就是这个镇的的镇长,你们来采访我吧。于是,我(镇长)用各种方式拒绝同学们的采访,几个女生好话说尽都没用,此时一个男生却来对“镇长” 直陈此采访之利害关系:如果您不接受我的采访会有哪些对您不利。我说这位男同学的办法好,他找到了采访对象的痛处,让他无法拒绝采访。找到对方痛点,对症下药才能争取到采访机会。同学们在采访和沟通中还有许多东西要学的呢,从死缠烂打到用计智取。
这说明做新闻工作,不仅要能写,还要能说,要善于跟各种人打交道,既要有韧劲,还要动脑子。记得有一次带着一年轻主持人去教育局采访,在采访完预约的科长之后,我们觉得还有必要采访一下局长,但科长表示为难,主持人也只好作罢。我不管,直闯局长办公室。一进局长办公室,有好几个人,到底谁是局长?我也不认识。于是,我远远便伸出手直说,局长好!局长好!问题解决了,站起来跟我握手的只能是局长了。接着我又递上了名片,局长不好拒绝,只好说,请坐!请坐。紧接我跟他聊起最近教育局的一些改革举措,如何引起社会反响。而这些举措正是这位局长谋划的,他便很高兴的跟我聊起来。于是我顺势提出采访拍摄的要求,他欣然应允。事后,科长对主持人说,多跟你们主任学着点。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头脑,再加上一句,还要随机应变。
做新闻是不是很有趣呀?虽然很辛苦,虽然现在记者不是一个令人称羡的职业。我总觉得学新闻的,不当过记者是一辈子的遗憾,因为在这个社会大课堂里你真能学到很多东西,有些东西甚至会成为你一生的财富。我的第一本书名就叫《记者的世界》,可惜现在已找不到了。我还想告诉大家,上学和读书不是一回事,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你在繁忙的媒体工作中还能坚持读书的话,你会走得更远的。
现在恐怕是传统媒体最艰难的时候,但也是最能锻炼和考验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让你非得做一辈子新闻,但我觉得一个学新闻的人没做媒体,恐怕是一辈子的遗憾。做媒体不仅可以让你学到很多东西,而且可以积攒大量的社会资源,会给你今后的发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但媒体或许也是一个大染缸,有一次我听到某新闻中心滋生一投不正之风,于是十分愤怒地在朋友圈写道:某媒体某部门已成为一个毁人不倦的地方,那里新闻理想荡然无存,有些人已没有底线,个别人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陈永洲,呜呼!有媒体人表示无奈:现在不少记者,你去和他说新闻理想,他觉得是天方夜谭。还有人劝道,大哥,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朝代啊。我认为可以缺少新闻理想,但不能没有职业道德。存在未必合理合法,那些随波逐流、追名逐利的童鞋好自为之吧。我觉得如果环境实在太恶劣,可以考虑离开了。
同学们还想知道什么?到分答上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