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沉默孤独的老幺,时光中丢失的记忆
新课标语文课题组:和笑娟
董一菲诗意语文工作室专栏作者,中学一级教师,获得市、区优质课一等奖、二等奖,用文字书写心情,用粉笔丈量人生。身行走于祖国大地,心骋游于宇宙苍穹,既有小女子的细腻心情,亦有大丈夫的壮志豪情。喜写散文,发于报刊几十篇。
主编:王涛
栏目主编:杨文慧 / 责编:孟丽
审校:孙梦霞 / 美编:左左
编者寄语
人活世间,情感万千。作者满怀悲悯之情写出了老幺这个底层的小人物,他无法唱歌,他永远也说不出内心的苦涩与孤独,他只是全心地活着,勤劳地活着、卑微地活着、凄苦地活着,即使眼中满含悲凉之泪,脚下也要踉跄行走,只因为那一点微弱而渺茫的光。
披文入情
风里,那个永远无法唱歌的人
(抒情味浓,奠定基调,一种悲凉感油然而生。)
①我是在墨江堰的堤上碰到老幺的。(直接引出主人公,干脆利落。)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老幺,也有不少人背后叫他幺哑巴的。墨江堰早就不再是个堰塘了,一洼浅浅的水坑,水上面还铺着一层半绿半黄的颜色,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
赏析:景物描写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映衬着那个永远无法唱歌的人,压抑而悲哀。
②冬日空无一人的田野上,只是静。偶尔在杂草丛生的深处突然就飞出一只不知名的鸟,扑棱一声吓得人,心突突地跳,等你静下心来,那鸟早就不见影踪了。(开首一句先写静,静到窒息、静到胆战心惊。)堰塘里已经生出了芦苇,瘦高瘦高的,仿佛一群营养不良的少年在天地间嬉戏打闹,你碰我一下,我碰他一下,风就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忽而乘其不备再推它们一把。
赏析:拟人手法赋予芦苇、风以人的形象与情感,生动有趣却又契合整篇文章基调。
③我站在一丛枯草旁默默看着,看着看着……在堰塘边的水码头捣衣服的姐妹,垂着长长的两根大辫子,眼神也和塘里的水一样清亮。每捶一下,那对长辫子就往下游动,有时候辫梢就游到了水面,她也不管,只是一下一下地举起棒槌捶打着木板桥上黑色蓝色或是看不出颜色的衣物,偶尔也有红色粉色的,那当然是她自己的了——她妈妈那么老了,常年躺在床上,哪里会穿那么艳的衣服呢?“邦邦邦”,那捣衣声在空气里传出很远,却又像碰到什么似的弹回来,清脆,湿漉漉的。
赏析:视角转换,由观察景物到观察人物,通过细节描写突出人物形象,丰富文章内容。
④田野里有雾慢慢升起,我转过那丛芦苇的时候,老幺正从他家的竹林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一条黄色的狗。(升起的雾,迷蒙而沧桑,渲染气氛,自然而然地引起下文对老幺的刻画。)那狗只看了我一眼就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和草丛里的某只虫子捉迷藏,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枯草中摇摇晃晃,和那些狗尾巴草不时打个招呼。老幺老了,但我还是认出他来,三七开的招牌式分头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只是黑里掺杂了些许的白和芜杂。我冲他打个招呼,他似乎很惊讶能在这里碰见我。他笑着双手比画起来,嘴里咿呀咿呀的,还是和旧时一样,笑里带着些腼腆,只是浑浊的眼神里再看不到旧年闪烁的欢喜。
赏析:一切都是旧时的模样,一切已不再是旧时的模样,岁月流淌,物是人非。
⑤因为不会说话,老幺一辈子没有成家,跟着哥哥嫂嫂一起过。(引出后面的故事,丰富文章内容。)他哥哥死去的时候大约不到四十的年纪,留下一女两儿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媳妇。大儿子和我是小学同学,小学毕业就不再读书,和成千上万的农家少年一样,在上世纪90年代怀抱着美丽热切的幻梦,到热气腾腾的南方城市去追逐未来,我也就很少再见他了。小儿子出去的时候也正是风一样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南方到底是辜负了他,不过几年时间,少年便躺在一个黑色的骨灰盒里,在一个冬日黄昏,由他瘦弱的哥哥静悄悄地带回了家,和他父亲一起躺在矮矮的山冈上,只把悲伤撒在墨江堰的每一丝水纹里。
赏析:最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文字的语调却如此平静,平静到让人窒息,凝滞到无话可说,只有问天无语的苍凉。
⑥孩子们要活下去,总不能全丢给哑巴的叔子。嫂子没有再嫁,老幺和嫂子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抛粮下种,耕地耙田,老幺像牛一样壮实的身子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孩子们也没冻着饿着。(无论命运给予我们的是何等的悲痛,我们都要想像牛一样,忍受着、踏实地活着。)遇上下雨的时候,老幺就在家里手执一把篾刀,砍来房前屋后的楠竹,破篾,编制,粗糙的大手在篾片间灵活地翻飞,一只只竹篮,一个个箩筐就在他手里慢慢成型了。(多么勤劳灵巧的老幺,人物形象愈发丰满。)没有男人的日子总是难过的,有时候嫂子也梳洗齐整,穿得熨熨帖帖地出去逛逛,老幺看时间久了还没回来就出去寻她。我见过他寻她的样子,依然是天真腼腆的笑,只是那笑里就多了几分焦急。他用手比画着耳朵边,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母亲告诉我那是说齐耳的短发,问看见家里的短头发没有。
赏析:关心家人,担起家庭的责任。
⑦时间久了,村人也开玩笑说让他们叔嫂配了,好歹也是一个家,嫂子便笑骂几句,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人们也就不再开这玩笑。(流言碎语伤人心,泪水何止是痛诉。)这几年大儿子回来了,用打工的积蓄在镇上买了套房子,把娘接过去和自己一家住,叔叔还是在老屋里守着,和那条大黄狗忠实地守着老屋。(依然是孤独的老幺,依然孤独地生活着……)镇上又不远,不过两三里地开外,嫂子也还经常回老屋来,见见老伙计们,嬉笑着聊上半晌,几个老女人咋咋呼呼地打几圈麻将,为一块两块的输赢争得面红耳赤。在嘈杂喧闹的杂货铺里不知不觉就挨过了大半天,又慢慢地背着一身夕阳往回走去,那曾经窈窕的身影在残阳里也是一日日佝偻了。
赏析:生活依然继续,外界依然喧嚣,时光依然慢慢地流淌,时光终究是无情的。
⑧有些东西注定是要丢失的,不管你怎么珍藏,藏着藏着就找不到地方了。(点睛之笔,蕴含哲理。)老幺的嫂子也没有逃过这种劫数,一辈子那么爱美那么讲究的女人,最终在这来来回回的路上把记忆丢失了,有一多半的时候,她不记得别人和她说的那些事,哪怕她自己就是其中的主角,她不再记得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抹上头油的自己,不记得在飘雪的早晨去地里扯个萝卜也要擦上雪花膏的自己,不记得早逝的丈夫和幺儿……有人说她八成是痴呆了,没有人再愿意和她打一盘麻将了,也没有人再愿意听她絮絮叨叨了。可是她还记得老幺,还记得通往老屋的路,老幺送她回镇上,她总是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跟他走,一路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老幺看见嫂子在说话,他也咿咿呀呀地比画,他喜欢听嫂子说话。几十年他已经习惯看她说话,他觉得他是能看懂她说的每一句话的,就像他送嫂子回家,他也能看懂侄儿说的话,那每一句话都像子弹一样飞快地射向嫂子。送嫂子到侄儿家,老幺也不进门转身就往回走。
赏析:在丢失记忆的路上,因为有老幺的存在与陪伴,便多了一些含笑的眼泪。
⑨天一黑,月亮就出来了,他披着月色走得飞快,影子拖在身后,好像背后有个鬼要赶着他似的。(环境的清冷、心理的恐惧相互映衬,整篇文章的感情基调一以贯之。)回到冷火清烟的老屋,他往灶膛扔一炉柴,把中午的现菜现饭一热,端着碗坐在阶沿边吃。门口已经好些天没有人经过了,只有那只老黄狗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老幺也就扔它一坨饭,狗张开嘴接了。老幺吃着吃着就觉得眼角有凉凉的什么东西滑落,他用手背抹去,望着硕大的一枚黄月亮,继续大口大口地吃。
赏析:那凉凉的东西仅仅是眼泪吗?还是内心的悲凉与孤独,或者是凄凉而又无法控诉的命运?
⑩他背后桌上的收音机里传出歌声,黑暗里,红色的信号灯一闪一闪的。老幺听不见那歌声,永远也不会开口去唱一首歌。或许他看见的歌声,就是星星一样闪烁的微弱而渺茫的光吧。
赏析:永远无法唱歌的老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也有着对微弱而渺茫的光的向往,那就是人类活着的希望吧。
作者:杨冬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