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作品：白月光 / 开普饭

天空飘着细雨，灰蒙蒙的，有点冷。秋天的田野里，还未来得及抢收的稻谷，成片成片的倒伏在地里，有的已经腐坏和长芽。新闻里说，2020年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已过亿，单单美国死亡人数已超21万了……人生无常，生活不易，有幸健康的活着就很美好，何况胸中何时都悬有一轮温柔的白月光。

外婆88岁了，细密整齐的牙齿像白色贝壳一样光洁漂亮，你能想像到她年轻时开心的模样——俏丽而嫣然。坚毅的面容，睿智的目光，低头的沉思，缄默不语的静坐，万千心事和宠爱在心灵深处，藏而不露。怎料一场疾病袭来，健朗的外婆就像晒蔫了稻草，无精打采，干枯而脆弱；又像挂在秋天树枝的落叶，摇摇欲坠。我见到外婆时，她老人家背着窗斜躺着，眼睛耷拉着，鼻子正插着饲氧气管，昏迷着，已不能言语了。这是我们见最后一面了。我哭了，我连喊她几声外婆，没想到她居然醒了，努力着，缓缓地睁开眼看看我，好像在说：孩子，谢谢你来看我！之后，她吃力的把身子往上蹭，示意亲近我。我右手顺势轻轻地托住她的脑袋，左手颤微微地抚摸着她那轻而薄，略显干枯的头发……我泪如雨下，她老人家果然还认识我！我用手机的电筒光照着，想更清楚的看看她老人家的脸——外婆清瘦了许多，两行清泪不知何时从她的眼角沿着腮边滴落下来，滚烫而温暖。我们四目相对，骨肉相亲，血脉相连，千言万语似涓涓细流汇流成河，澎湃如歌。

那一日，小小的我淘气了，憋气爬进床底下躲着不见人。外婆挥舞着一根又长又大的竹条夸张的从床前招摇而过，一边凶神恶煞般比划，跃跃欲试，一边伸张虚势的自言自语：这个小兔崽子可恼，躲哪去了？哼！我一定要逮住他，不打死他，都要他脱层皮！呵呵，若是他知错，自己爬出来就既往不咎，放他一马……蜷缩一角的我，不寒而栗，乱了方寸，哑着嗓子哭喊：胡——胡元姣，你就是一个臭姣姣！你就是一个臭姣姣！不准你打我，不准你打我！不打我，你才是我的好外婆！……低一声，高一声，我怕外婆听见，又怕外婆听不见。待她离开，一骨碌灰头土脸的从床底偷偷爬出来，破泣为笑。

那一月，回家过年，我的情绪有点低落。外婆不再鼓励我要努力读书，闭口不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话题。因为我失学了，跟着别人学艺亦有近半年了，整天挥着铁锤叮叮当当敲个不停。只有经历过才懂得学艺和求学之间的区别。我常常梦见自己从高高的云端跌落下来，惊醒时，却欲哭无泪。孤独无援，连个说话的朋友和同学都找不到，炼狱一样的生活，身心俱疲。外婆送我到村口的井边，忽然叫住我，却欲言而止，一丝惊慌的神色一晃而过，转而镇定地对我说：孩子，你伸双手出来让外婆看看！我不知其意，照做。外婆心疼地端详着，抚摸着我的手，爱怜地说：唉，孩子你的手掌都起叮结茧了！多好的一双读书人的手啊，可惜了！又说，人的前途命运都是由自己主宰，有时也是掌握在别人的手心里啊！好好干噢……我听得云里雾里，浑浑噩噩的点着头。走远了，我回头望，外婆依然像木头人一样立在那儿目送着我。外婆没有送客的习惯，这一次却是例外。

N年后，高中同学聚会。一同学兼好友追问我：高三毕业我们一分开，你就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托人到处打听你的消息都杳无音讯。我以为我们高四可以重聚，你学习成绩也可以，你的家庭条件也好啊，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来复读？一起考大学啊！一别就是二十年。你去哪儿啦？你，你傻啊……我一时无言以对，报以嘿嘿一笑，歉意顿生。自嘲：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只不过工作没有像你这样风光和体面。转念又反问：可我何曾不想读书？十年寒窗苦读谁甘心前功尽弃？当初，我想去当兵，家人反对；我想去读书，他们说不是名牌大学考上了也找不到工作！事后，我才知道我也曾经收到一张大学通知书，我姨父千里迢迢送它过去，做生意刚起步的父母如临大敌般把我姨父急急打发早点走，生怕我知道，事出多变，索性把通知书也藏匿了起来……同学一时语塞，苦笑，我也跟着苦笑。呜咽，扶腕叹息。在那一瞬间，我也似乎顿悟了外婆对我说的那一句话：“人的前途命运由自己主宰，有时候也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的深意。原来外婆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只是她却无力帮助我，爱莫能助。

那一年，外婆见我自主创业了，她高兴得手舞足蹈。每次见面，她都要牵着我去她的二楼住处去拉“家常”。外婆很健谈，思维敏捷，条理清晰，滔滔不绝，分享着她生平遇到一些人和事。尽管有很人物和故事，她都忘了她曾经给我讲过了，老生常谈。只要她高兴和快乐，我都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时的像个小学生一样向她老人家提问。外婆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达练即文章；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牛不训不耕田，人不劝不向善……她还说做生意要和气生财，童叟无欺，也要精打细算，多花心思揣摩和学习。她说我七十多站柜台卖货还要学习。她说自己曾经托xx熟人帮忙——带钱到街上捎两条香烟来卖，谁知×x一下摩托车就大呼不好了，绑带松了，丢了一条香烟！开了两条烟的票却只收到一条烟。明知上当了，碍于情面，又不好找人家赔，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自嘲自己干了件蠢事。自叹：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人要活到老，学到老。外婆还神神秘秘的对我说，先前，店里的“朱古力”饼干很好吃，又甜又脆好好卖，就是容易磕碎掉屑，轻拿轻放才有好卖相。后来，自己就发现了一个小窍门——饼干开卖前，解开封箱内袋，暴露在空气中，二三天后饼干口感未减，饼干也不易碎。你外公称了一下，还说整箱饼干重量还增重了二两，夸奖我，这个办法好，效益高！……。外婆狡诘地笑了，眉毛都笑弯了，外公在一旁也跟着嘿嘿的讪笑，我也被他们逗乐了，祖孙三人笑满堂。

庭院里的小梧桐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长高了，又长壮了许多。外公离开我们已多年，如今，外婆又撒手人寰。再忆往事，感慨万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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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作品：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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