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行与杨沫:一个转身,两个世界,冷暖自知,彼此相忘于天涯

作者:山佳
杨沫的《青春之歌》,是在小学一年级读的。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晚上,在哥哥的书桌上,偶然发现了这本厚厚的小说。只想试着翻几页,没想到,很顺畅就读下来了,真没什么疑难杂字。当时的我,很为自己的阅读能力吃惊呢。
现在想来,作者杨沫,正是以她平易的文字,饱满的热情,打动了亿万读者,成就了红色经典《青春之歌》。
别看当时年纪小,可也在为林道静,卢嘉川、江华等人的革命精神而心潮澎湃,也鄙视余永泽这种天天钻研故纸堆的老古董,也太落后了吧,怪不得林道静看不上他,两人后来分手。
人到中年,才知道余永泽的原型就是著名学者、散文大家张中行,杨沫的前夫,时间跨度有些长哦。
01
张中行,1909年出生,大杨沫5岁。在杨沫17岁时,两人相识。
本来杨沫的家世,算是显赫,父亲杨震华毕业于京师大学堂,后成为私立大学的校长。杨父是经商的天才,因为办校,得到了大笔捐款,于是他用款项买下大片土地,租给农户。再用租金维持学校的现金流,这样不尽财源滚滚来。
一般而言,男人有钱就嘚瑟,杨父也不例外,开始花天酒地,娶姨太太。杨母丁凤仪,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既然敢娶姨太太,我作为原配夫人,可就不客气,撵就是了。
俗云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事业也就败了。果然,杨父吃喝嫖赌,学校维持不下去,自身又欠下一大笔债。杨父也算是当仁不让的“男子汉”,屁股一拍,躲开闪人,这年头,还是各人顾各人吧。
杨母也不是省油的灯,家道中落,她就把眼睛盯在了女儿杨沫身上,力劝她嫁给一位军官,不愁吃不愁穿。况且,家人也能借上光,这桩婚姻在杨母看来,实在划算得很。
但杨沫是谁啊,打小父母就不和,天天吵吵闹闹,鸡犬不宁,但架不住书多啊。在书的怀抱中,寻求宁静与抚慰,这是杨沫最爱的事。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那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于是,杨沫逃婚了。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个人不管到了哪里,总要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于是,找工作,成了杨沫的首要大事。
经朋友的朋友介绍,张中行出现了,因为张有个当小学校长的哥哥。
在花季般的年龄,杨沫邂逅了文质彬彬的张中行。
张中行眼中的杨沫,是这个样子滴:她17岁,中等身材,不胖而偏于丰满,眼睛明亮有神。言谈举止都清爽,有理想,不世俗,像是也富于感情。
一见之下,两人顿生好感。再说,此时的张中行,可是北大学子,但在杨沫看来,一点傲骄的味道都没有,很是平易近人。两人相谈甚欢,很是投机。
自此,在张中行的大力举荐下,杨沫得到了小学教员的职位,这是1931年9月。
02
杨沫去了香河教书,张中行仍在北大求学,两人鸿雁传情,升温很快。
此时,杨母病重,托人找到了长女杨沫。这样,杨沫回到了北京。而与张中行的情感,更是爱如潮水,很快两人同居。
有情饮水饱,虽说物质条件不丰,但在精神世界,两人有很多的契合。为了心爱的姑娘,据说张中行从《乐府诗集》中,找来最为中意的一首——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阁,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窝里。
在爱情的光环下,杨沫向着贤妻的方向行进,每天买菜做饭,洗衣收拾房间。家务活就是这样,越做越多,从来都没有尽头,还看不出效果。
再说,当年的杨家,仆人成群,杨沫压根十指不沾阳春水。时间一长,杨沫就感到郁闷。毕竟,这只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姑娘啊。
一次,在妹妹白杨那里,杨沫接触到有着进步思想的学生,她为他们的理论深深震撼。也许,就是从这时,卢嘉川、江华、林红等人的原型,开始登场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中行与杨沫,两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一个家中,不怕沉默,就怕冷漠,两个人的心,如果是疏离的,离分手的结局就不远了。
1936年,两人分手,准确地说,张中行是被分手,毕竟他总眷恋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杨沫的心,早已高高地走在了革命的道路上。要我回头,没门!
两人的爱情结晶,一个小公主,还孕育在杨沫的腹中。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来的两人,分别婚配。杨沫嫁给了老革命马建民,育有两男一女。张中行娶得贤妻,育有四朵金花。张中行这辈子真是当姥爷的命,若加上杨沫为他生的千金,五朵金花加身,香气宜人啊。
03
1958年,杨沫的小说《青春之歌》横空出世。改编成同名电影,崔嵬亲自担纲导演,谢芳演绎的林道静,其人物造型更是风靡一时——
这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捍着一条素白的手绢。
四个白,组合成林道静青春玉女的清纯世界。
由此,杨沫一战成名。连总理周公,都邀请杨沫去中南海他家里作客,并声称夫人看小说时,都为林道静的坎坷命运感伤落泪……
杨沫火了,可张中行的日子不好过了。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在千万人眼中,张中行就是小说中的余永泽,自私、落后,只知道钻研自己的故纸堆,老古董一个。
张中行,有嘴难辩,他总不能见一个人,就对着人家解释:我不是余永泽,杨沫也不是林道静吧。否则,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是你,干嘛解释呢,神经病嘛。
一句话,张中行还是被《青春之歌》这部小说,弄得灰头土脸,在单位抬不起头来。
张中行自身,心怀坦荡:”这是小说,依我国编目的传统,入子部,与入史部的著作是不相同的。人家写的是小说,又不是历史回忆录,何必当真呢?就是把余永泽的名字改成张中行,那也是小说,我也不会出面解释与抗议。我认为小说属于艺术加工,所以我无愧于心。“
区区几句话,张中行的文化素养,跃然纸上,太有高见了。但老伴是全职主妇,她可不干了,对杨沫那是相当的有意见,红花总要绿叶相配,你当红花,总不能把别人踩在脚下吧,哪有这么干事滴,太欺负人了!
道不同不想与谋,张中行虽说内心千军万马,但表面上还是安然若素。能怎么办?凉拌呗。何以息谤?无辩也。
文革中,有人跑到张中行处,想挖掘杨沫的黑材料。但张中行并没有落井下石,总是很坦然地告之:”那时的杨沫,就是比我革命,比我积极,她直爽、热情,有济世救民的理想,并且有求其实现的魄力…“
在张中行这里,没说过一个杨沫的”不“字。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管不了别人,做好自己即可。
杨沫闻知,惊讶感激着,并亲自写信给张中行。毕竟,两人还有一个纽带小公主呢。
04
1974年,马徐然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张中行。在弟弟妹妹心中,从没觉得这个姐姐血缘,与他们有任何不同。因为继父马继民,对她那是相当的和蔼,从没有呵斥怒骂过她。在家里享有小公主般的待遇,凛然不可侵犯。
徐然是个美女,在弟弟老鬼眼中,跟着大他十岁的姐姐经过长安大戏院时,因姐姐是舞蹈演员,穿着肥大的蓝绸子灯笼裤,体型窈窕,走路娉婷多姿,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宛如仙女一般。迎面而来的男女,分分驻足,而姐姐挺胸抬头,旁若无人,风度高雅。老鬼自豪地形容姐姐,真像众星中的月亮,美丽又娇媚。
杨沫也算够意思,与徐然第一次说起张中行,就说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1978年,在贵州工作的徐然,第一次写信给张中行。哪知,张中行收到后,立刻给予女儿热情的回复:你叫我先生,我不知道我可否告诉你真实情况,以前你母亲也答应过我有机会我可以见你,其实我是你的父亲……”
1980年,徐然调回北京在市文联担任编辑。与生父张中行多次见面,还向老爸约稿。
在外人面前,徐然称张中行“张先生”,在本尊面前,就喊“父亲”。
在徐然眼中,老爸特别有学问,第一封信的内容 ,就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仅因为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还因为他的文字非常干净而漂亮 。我好玩儿写的旧体诗,他就对我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对,给我指出一堆不是来。
一说文字干净而漂亮,立马想到周作人。周作人,也是张中行的老师。解放后,周作人家门可罗雀。按理说,去是情分,不去是本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张中行还是坚持上门,师恩难忘啊。由此,可见张中行的为人。
1995年,杨沫去世。吴祖光给老友张中行打电话,问他是否参加告别仪式。
张中行拒绝了,他说:所谓告别,有两种来由,或双方有感情,或双方彼此敬重。对于杨沫,两者都没有。
仪式后,张中行接到女儿来信,大意是:生时的恩恩怨怨,人已故去,就都谅解了吧。
张中行复信时说,人在时,我沉默;人已去,我更不会说什么。
2006年,张中行过世,享年97岁。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进了心灵深处;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淡出了视线。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却只若初始,难以交心;有些人,一朝相识,恰似故人归,这就是缘分,可遇不可求。
往事如风,苦而不言是一种智慧,痛而不语是一种修养。
对于张中行与杨沫两人,你又有何看法呢?
所谓告别,有两种来由,或双方有感情,或双方彼此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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