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妞回忆:汪曾祺为我做了一大桌子吃不完的肉 | 杨早·早茶夜读192
第192夜 | 汪曾祺
藏妞回忆:汪曾祺为我做了一大桌子吃不完的肉
文|杨早
汪曾祺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9年
本周主题
「汪曾祺」
杨早金句
从这些零星的记载里面,我们可以看出汪曾祺对西藏充满着好奇,但是好像一直很难走进西藏,或许跟他以江苏高邮为底色的地域文化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汪曾祺在《天山行色》里面写新疆,也曾经感叹“过于伟大的事物”,好像他不太能够接受。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杨早。
就在今天,新版的《汪曾祺全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发布了。这应该是所有汪迷等了十年的一件大事。
今天呢,我想结合上周我去参加的一个发布会,来谈一谈汪曾祺与西藏。
因为那个发布会正好是一位藏族女作家央珍的作品发布会。央珍的散文这次结集成了《拉萨的时间》,正式发布。
对于这位1981年到北大读中文系的第一个藏族学生,后来长篇小说《无性别的神》的作者,是一份比较迟到的出版。但恰恰在这本薄薄的散文集里面,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汪曾祺的回忆,觉得特别有意思。所以今天跟大家分享一下。
首先说到的,是央珍回忆她跟爱人龙冬一块去汪曾祺家。头一次汪曾祺就问她说:西藏人是不是特别爱吃肉?“我说爱吃。”结果第二次去的时候,把他们惊讶坏了,因为“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几乎全是红呼呼黑亮亮的牛肉。另外两个冒着热气的大砂锅,里面也全是肉,一锅炖牛肉,一锅是羊肉,菜量多得起码需要七八个壮汉才能消化”。
“只要我一停筷子,先生和师母就问:‘西藏人不是爱吃肉吗?多吃一点。’”
“那天,我硬撑着吃了很多的肉。我想如若先生写一篇有关西藏人饮食的文章,他一定奇怪我们食肉的本领,不会明白,那只是玩笑和误导。”
看到这段描写以后,我就想了,那汪曾祺到底跟西藏的渊源是什么呢?他写过新疆,但是没有写过西藏。而事实上汪曾祺是去过西藏的,那是在1975年,正是样板戏很火的时候,《年谱》中说:
“刚被‘解放’回到北京京剧团的萧甲,奉命带队,与汪曾祺、张滨江等去西藏,为写一个反映高原测绘队先进事迹的戏而体验生活。在西藏待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个戏不好写,无功而返。”
徐强著
广陵书社
2016年7月
这段经历,后来汪曾祺没有写任何一篇文章,但是他在有些文章里会提上几句,比如说1986年有一篇文章叫做《沈括的幽默》,是这么说的:
“在拉萨八角街一家卖草药的铺子里,看到一只颜色发了红的小小的干螃蟹,放在一只黑漆的盘子里,很惊奇,卖药的一定以为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会有神异的力量,这东西大概不是西藏所产,物稀则贵。”
然后他由此想起了沈括《梦溪笔谈》里面的一则记载,最后写说“我在拉萨会忽然想起沈括,这件事也怪有意思”。
至于为什么汪曾祺会认为西藏人喜欢吃肉?好像也有渊源。他在1993年的一篇散文《手把肉》里面说“内蒙古的奶茶制法比较简单,不像西藏的酥油茶那样麻烦”,说明他对两个地方的茶的制作都有了解。紧接着他说
“蒙古人真能吃肉。海拉尔有两位书记到北京东来顺吃涮羊肉,两个人要了十四盘肉。服务员问:‘你们吃得完吗?’一个书记说:‘前几天我们在呼伦贝尔,五个人吃了一只羊!’”
所以汪曾祺对西藏人爱吃肉的这种印象,是不是来自于内蒙古的移植?
汪曾祺去世后发表的一篇遗作《浅处见才——谈写唱词》中,提到说:
“写少数民族题材,更得熟悉这个民族的民歌。我曾经写过内蒙和西藏题材的戏(都没有成功),整天读蒙古和藏族的民歌。不这样。我觉得无从下笔。”
从这段里,我们可以大概想见他当时在西藏待的这段时间吧。
在1993年发表的一篇自序当中,汪曾祺又说:
“我到过不少地方,到过西藏、新疆、内蒙、湖南、江西、四川、广东、福建……但我于这些地方都只是一个过客,虽然这些地方的山水人情也曾流入过我的思想,毕竟只是过眼烟云。”
从这些零星的记载里面,我们可以看出汪曾祺对西藏充满着好奇,但是好像一直很难走进西藏,或许跟他以江苏高邮为底色的地域文化性格有很大的关系。汪曾祺在《天山行色》里面写新疆,也曾经感叹“过于伟大的事物”,好像他不太能够接受。
但是在央珍写的这篇回忆文章中,却能看出汪曾祺对这位他称之为“藏妞”的西藏女作家特别照顾。包括送她的画,上面会题说“烟台樱桃大甜多汁,藏妞一定要尝尝”。
文中还记了一段轶事:
“一天,我正和师母聊天,说到热闹处,先生突然在边上大声说:‘我不服气!’,师母和我愣住了,赶紧问他不服什么。他答道:‘一个西藏人汉话说的那么好!’可是也有让先生失望的时候,那是当他知道我不能用藏文写作的时候,他听了皱眉头,替我惋惜。还有一次先生问起我的写作情况,我告诉他手头的长篇刚好写完,他沉静了一会儿,一字一板的说道:‘人家说,我的序写得不错。’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的汪朝大姐笑话起来:‘爸,你是不是要说给人家央珍写序呀!’汪先生笑了。”
但是央珍毕竟还是没有请汪先生作序,她说她没有勇气和胆量,“不应该让先生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长长的作品上。这件事虽然遗憾,但我不后悔”。
不过在我看来,《拉萨的时间》里面的很多作品,其实能看出汪曾祺的某种味道,也包括这篇叫《甜甜的忧伤》的回忆文章。
最后的段落。写汪曾祺去世之后,他们去给汪扫墓,然后又再次回到了汪曾祺生前的故居。最后一段是:
“我文学写作的障碍,我想今天就得到回答。可是在这静谧的房间里,除了昏暗中忧伤混杂曾刚刚打开窗户渗透进来的槐花甜味,没有喝到一口我熟悉的碧绿喷香的龙井茶,更没有我渴望的亲切的娓娓道来。再没有了,不会有了。
只有甜甜的忧伤。”
听说央珍特别珍视、特别重视自己的文字。所以这篇小文是1997年汪曾祺刚去世的时候“初稿”,但是2015年才完成。(2017年,央珍自己也离开了尘世)
看了这样的文字,确实会让人汗颜,一个18岁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中文写作的藏族女作家,最后能够留下这样的文字。我觉得我们这些中文写作者,真的应该好好的想想自己的笔下。
好,这就是今天的早茶夜读,我们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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