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无关迟钝

网络空间，界限模糊，省去了见字如面的鱼雁穿梭，省不去一问一答的隔空交谈。

书信格式的变化，可谓大矣。晋唐书帖、敦煌文函中的署名，寄信人在前，收信人在后，如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久不动笔，笔涩不说，辞章欠通，格式也疏。是亲三分向，家书抵万金，没有语言，便没有回忆。顷接大示，如见故人，谕书敬读，不胜欢慰；睽违日久，拳念殊殷，一别累月，思何可支；敝寓均安，贱躯如常，强饭添衣，顺时珍摄；冒昧干请，惟望幸许，但有见示，愿效犬马；愚直之言，尚祈嘉纳，厚蒙雅爱，沥胆直谏；匆此先复，余容后禀，情长纸短，不尽依依。写信者多是自言自语，陈表心绪；收信人则是班荆道故，千里报安。书信不仅是页面上的表意，遣词造句、书写美丑算是另外的素养，艺文兼得，下笔不离法度，一手好字，无异于一副美颜。外表是与人交往的名片，书信也是，藏不住自己所处的层次。偶见一张“黄河水利委员会河南修防处”的便条，赞其书写功力了得之余，从行文中的“仍请勉为其难”字句断定，出自民国办事人员之手。书信存在的理由，若只在于文本的承载与传播，其消亡在所难免。地址变，人失向，我有好兄弟，相谈甚欢，我有好兄弟，各奔东西，慢邮与漫游，不是一个时代。

微信交流，几近面谈，只是隔过了表情手势。为何不直接通话，或因事情没有那么急切，没有安静空间，再者文字的准确性、凭证性，口语不及。陌生人之间，方有深刻；亲近者之间，惟有温情。即便处隔壁，回避聚首，不是因为没有时间，只为保持咫尺天涯的距离感、牝牡骊黄的陌生感，桥归桥，路归路，谈笑风生不动情。一期一会，互相思念之人，见面才有意义。树蔬随宜，奉亲随分，交游随人，坐卧随时，世事随天，出处随我，所谓贵得适意，进退有序，张弛有度，事从容而有余味，心无所属，随遇而安，人从容而有余年。思想不羁，胸襟宽阔，几乎就是道德，意义源于生活，精心过自己的生活才对。生而俗人，喜欢热络与感动，坊间最不缺的便是生活的琐碎、蜩蝉的聒耳。世运变迁，年轻人的心思，老年人总在疑惑。

二人有彼此，一人有自己，善事者必成其事，善待之必得其善待。没有预设的前提，无厘头海聊两句，一句起纠结，一句可释怀。善聊者，入口甘甜，回味苦涩；杵聊者，劲悍少文，直奔主题。移步而换形，影踪带节奏，或突然中断，岔开话题，或避重就轻，答非所问，或闪烁其辞，四顾言他。毕飞宇《推拿》里说“恋人之间的语言不是语言，是语气”，而成年人的不回答，便是一种回答，理解一切，便会原谅一切，此非传播学研究的范畴。然和解或也产生误解，伤感时，会在人们的视线中离开一阵子，路有垂柳，行于荫下，在风景里看风景，其实并未走远。

一念代万念，停顿无关迟钝。德不孤，必有邻，当人们谈论米兰·昆德拉时，是在谈论什么？谈论汉娜·阿伦特时，又在谈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