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没肺的隔膜｜朴微·早茶夜读809
809 | 读城记2020
没心没肺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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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隔膜，是2020年我突然从自己身上发现的一个特质，我对万物万事所保持的一种距离感。
新冠刚爆发时，写十日谈，我说小时候我对非典是十分开心的。我当时没敢说我对新冠也是非常开心的。如果诚实地解剖自己，我至今还是十分喜欢新冠的这段日子。什么都变了，仿佛每个人都在参加一个与日常迥异的演出，你可以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古老的恐惧对人间的影响，如中世纪的鼠疫。
这种心理或许是可以解释清楚的。灾祸没来到自己身上，永远是浪漫的，所谓没心没肺是也。作为一个没正式踏入社会的小孩，我的现实和未来，在可预知的范围内也没有因此受到太多影响。我所熟悉的人，大多在这场灾祸中没有受到过多的冲击（仅是在我看来），于是自然如此。
2
但继续深挖，我又挖出许多东西。我发现自己在看电影时也无法完全沉浸其中。我有一半的自己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些演员在卖力表演出屏幕中呈现的样子，这让我总是陷入一阵阵尴尬。
我对爱、友谊也是隔膜的。我不会想去特别亲近一个人。我很难真正投入到一段感情中，会有一半的自己看着另一半自己，保持冷漠和嘲笑。呜呼！因为这一半的冷漠，我能从日常生活中体会到许许多多的尴尬。
这是我独有的特性吗？我突然想这或许可能是一个时代之人的特点，只是在我明显一些，那么我的陈述或许还有些“典型意义”。想到一句话，忘记是谁说的：当你用心塑造一个个性的人物时，你将得到一个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当你费尽心思塑造出一个典型人物时，你会发现他什么也不是。
3
我对现代主义作品有好感，或许是因为他们写作给人的感觉：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也不想为了你去拼命圆谎，因为大家都有病。自然他们的内核是严肃的。这种形式能让我不再尴尬。
我理想中的《等待戈多》应该这么排：大幕拉开，俩人穿着现代人平常穿的衣服，一句接一句打着哈哈说词儿（对着台词本读也未尝不可），连舞台指示也要说出来。全场唯一将他们和现实区别的是大幕、舞台和观众。但肯定排了也没人看，我到时候估计也看不下去。
4
突然记起之前上外国文学史课的时候，老师让同学们读《哈姆雷特》，上台做展示。中文班里自然女生比较多，于是她们一个个上台痛批哈姆雷特是渣男，竟然如此对待奥菲利亚，不可接受。有的女孩甚至说着说着声泪俱下，或许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同样从来没有完全沉浸到一本书里去过。我仿佛从来没把哈姆雷特想成一个活在人间的人。我仿佛从来没想过，如果我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哈姆雷特这样的人，我会爱还是恨他。
娜斯塔西娅是迷人的。福斯塔夫是活泼的。唐吉诃德是可爱的。放到现实中呢？我不敢往下想了。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在现实中呢？
5
老舍有一篇散文《又是一年芳草绿》，我读的十分喜欢。摘开头一段：
悲观有一样好处，它能叫人把事情都看轻了一些。这个可也就是我的坏处，它不起劲，不积极。您看我挺爱笑不是?因为我悲观。悲观，所以我不能扳起面孔，大喊：“孤——刘备!”我不能这样。一想到这样，我就要把自己笑毛咕了。看着别人吹胡子瞪眼睛，我从脊梁沟上发麻，非笑不可。我笑别人，因为我看不起自己。别人笑我，我觉得应该;说得天好，我不过是脸上平润一点的猴子。我笑别人，往往招人不愿意;不是别人的量小，而是不象我这样稀松，这样悲观。我打不起精神去积极的干，这是我的大毛病。可是我不懒，凡是我该作的我总想把它作了，总算得点报酬养活自己与家里的人——往好了说，尽我的本分。我的悲观还没到想自杀的程度，不能不找点事作。有朝一日非死不可呢，那只好死喽，我有什么法儿呢?
这一段和真实的老舍内心是否相符，另当别论，但以己度人，我总感觉老舍也是个尴尬癌患者。“孤——刘备！”是这样。我也干不出来。
6
实际上新冠对我的隔膜是一个突破。只不过这个突破还没有扎入我的身体，只是在我的身上挠痒痒，让我感到有些舒服。
我向来没有把新闻大事件和现实联系在一起的能力。在这方面我的思维仿佛是个农民，感觉在网络世界看到的东西和我的生活极少有联系。日本鬼子来了我也照样种地。这次疫情却让我看到，大街上的每个人真的都带上口罩在滑稽地行走。里面还有一个我。这让我兴奋。
这种少不经事的幻觉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拭目以待。
7
套用一句经典的话语，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
为期十个月的读城结束了。困在家里七个月，呆在学校里三个月，通过读书从北京穿越到纽约，从古代穿越到现代，想来也是一件很艺术的事情。
在读城的过程中我同样遇到了隔膜，原因是很简单的：读过的书少，走过的路少。读书少可以多读，走路少该怎么办呢？读城一年，的确为我体认城市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角度、视野。“社会阅历”是可以自然增长的吗？我本科读的大学、研究生读的大学全在离市中心极远的地方（本科大学在一个自然保护区里，连村庄都没有），我总感觉我在社会阅历上比正常大学生少了好几年。
或许多出去走走是个打破隔膜的好方法，不仅是知识经验造成的隔膜，还有心理造成的隔膜。但心理医生说要正视、承认、包容自己内心的一切，所以我用打破或许不太合适。我也要做好和它相处一辈子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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